风是自然界的游牧民族。它永远在行走,永远在路上。它无祖籍,无户口,无故乡,你永远无法考证它的起点和终点。
风没有祖籍和故乡,而我却有。我的祖籍是福建,我的故乡是平潭。
平潭是中国的第五大岛,它就处在风口上。
小时候不知道风的来历和履历,只知道风好像是从海平面上滚过来的。发声作响是风刷存在感的最常见方式。它有时喃喃细语,有时厉声咆哮。喃喃细语时,她是恋人;厉声咆哮时,他是恶汉。
在炎热的夏天,风是自然空调的雪种。现代人为了驱逐炎热,没有风也要制造风,电风扇应运而生。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我第一次离开海岛之前,平潭还没有电风扇,更不用说空调了。那时的夏天,当天气炎热时,一旦没了风,我们就会被热浪所包裹,晚上就要到露台上睡觉了。那时没有水龙头冲凉,洗澡是一大难题。记得我在家里的一角用水泥围个小池子,在池里兜头浇灌井水。这个时候,我希望有呼风唤雨的本领。
在没有发胶的年代,风就是人们的头发造型师。尽管那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时髦,但爱美的天性还是让我知道用头梳梳理头发。可是一旦出门,风就会把刚刚梳理过的头发吹成杂草。哪怕是现在的平潭,也没有哪种发胶敢在风面前夸耀自己的固定能力。
那时平潭人因为食物短缺,身体吨位普遍不大,在大风中行走会飘飘然东歪西倒。 与风相关的许多词组,都带着美好和浪漫,如风度、风范、风情风月、风花雪月……连歌曲都有《风中的承诺》。
把风摆在“风花雪月”之首,那是因为没有见识过平潭的风——劲风一旦吹来,那会花枝乱颤、“雪”片狂舞、月脸无光。
在我的早年记忆里,风的“风评”并不那么好,除了在夏天有降温作用外,好像没有更多美好和浪漫的联想。
尤其在冬天,无孔不入的凛冽寒风,会令缺衣少穿的人瑟瑟发抖。晚上睡觉时,当风掠过屋顶瓦片时,会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凌厉中带着凄厉。
台风是风的家族中最强悍最劲爆的一员。台风的惯用伎俩是偷袭,它经常卷起沙石肆虐没有太多防护的海岛。据记载,在乾隆年间,平潭芦洋乡曾有过“一夜风埋十八村”的悲惨历史。
对平潭的渔民来说,台风更是生命的刺客。在没有电视、看不到报纸、只有有线广播的年代,天气预报未必能传达到一般的人家。那些在海上捕鱼的渔船本来就不大,抗风能力本来就不强,遇到台风,生死的命运就只能交给风和海了。
“风险”的词汇,再恰当不过地说明了风之潜在危险。
平潭岛上有句俗语:“风小砧板声,风大啼哭声。”说的是风小的时候,渔民捕鱼凯旋,家里就会响起切鱼的砧板声;而风大的时候,就可能有渔民罹难,渔村就会响起哭泣声。可见当时台风造成的海难几率很高。
在平潭两座大桥建成之前,平潭出入海岛都要靠轮船摆渡。风大到某个级别,为了安全,渡轮是要停摆的。
记得有一年回平潭探亲,假期到了加上报社有重要采编事务需要赶回广州,正好遇到台风却不能出岛。我被困平潭的三天时间里,只能每天听着台风在屋顶呼呼作响的跑步声,在风有力而人无力的焦虑之下,如果要给风做个“风评”,那肯定会是极点差评的。
海边和海岛为什么风多且风大?小时候的我既无心也无力探究这个秘密。直到离开海岛多年,我才找到相关资料。
由于海水对热量的吸收和储存能力比陆地更强、海水表面温度高而产生高温高压的气流,造成了海边有更多更大的风。如果风被限制在狭窄的空间(如海峡),则会产生狭管效应,从而使海岛受到狭管“吹风筒”的劲吹。
不像山脉、河流、湖泊等地形会阻挡或改变风的方向,城市、森林等地表状况也会影响空气的流动,开阔的海边摩擦阻力较小,风就可以无障碍地长驱直入横行霸道。
知道海风大的原理之后,才理解当年平潭为什么会种植那么多的木麻黄:这一贫苦出身、既耐干旱耐贫瘠还耐盐碱的树种原来是用来阻滞风的脚步的。
其实处于风口浪尖的平潭人也有木麻黄的品性:耐贫耐苦还耐操。无论是做海运还是打隧道,都是脏活累活加险活,而在这两个行业中,都充满了平潭人的身影。
风是地球上重要的气象要素之一,对人类的生产生活既有负面影响,也有正面作用。其正面作用是:在自然界,风是植物授粉、种子传播的媒介;在帆船年代,风是航行的动力;在科学时代,风力发电又给人类带来清洁能源……
平潭如今已经成为国际旅游岛,风的角色和作用也发生了变化 ——风景风景,有风才有景!
因为有风,才有波涛汹涌和浪涛拍岸;因为有风,才有白天清凉和夜晚浪漫;因为有风,才能成就风帆竞赛和海上冲浪;因为有风,才能驱使云彩聚散和天空变幻……
环境塑造人。平潭渔民经常在海上航行,要学会见风使舵。于是在工作和交际中,平潭人很会观察风向决定走向。这种秉性的好处是灵活,坏处是势利。
离开平潭已经40多年,平潭老家的房子已被严重风化而无法住人,我再也无法聆听瓦片上传来的风的呢喃或呼啸。在作别的年代,我们都想象不到离别会来得这般汹涌,以至于每次到海岛到海边,不管海风是什么口音何种方言,都会把记忆吹到童年和少年的家乡。
相信这种风中的记忆,永远不会被风干,更不会被风化……
编辑 刘彦 审读 张雪松 二审 李璐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