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杉/文
静默似乎总与黑夜离不开关系。太阳的隐身带来了一天之中能量最为式微的时期,黑夜偷偷为我们拧上了一个不锈钢盖子。在这些墙体越来越厚、玻璃越来越坚硬的日子,我们渐渐失去了察觉窗外异响的能力,风声雨声被调小了音量。不过好在还有手机,我们还能够在深夜的床褥上,观赏着手机里的热闹。一个又一个喧嚣的世界随着指尖的滑动转换。在转换或者卡顿的间隙,一股绝对的静默猛然袭来。于是屋里就只剩下了人、黑夜和静默。
每每这种时候,寒意开始显现出它的轮廓,我会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正悄然结冰。孤独将一个人围得水泄不通。当我挣扎着想打开一扇窗,邀请室外的声音时,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我的耳蜗。仿佛孩子听到了熟悉的鼻息,我瞬间安定下来。那是空调的风。它分娩于一个洁白的机械,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吹出空气的涟漪,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流动奔向我。比起和煦的东风、呼啸的北风,这种风被认为是缺乏美感和诗意的。把情感寄托在这种人造的风上,感觉总有些别扭,但把情感寄托在自然风上却浑然天成,“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把空调塑料的白色外壳形容为洁白,也很别扭,但把雪、云形容为洁白却如此自然。可能,在美感方面,人造物天然逊色于自然物。更何况,空调这种批量制造的工业品,又不是匠心独具的设计品、艺术品,是人造物中最缺乏美感的。空调的风,听起来就没什么感情。
但是,电能与机器制造的风已经连续吹向我们数十年。自我出生起,这种风就与我相伴。我永远忘不了,童年时代总是对我摇头的老风扇、学生年代挂在天花板上的吊扇、同桌手上时不时转向我的小风扇、始终凝视爱人发尾的吹风机、家里曾经威风凛凛如今却早已不制冷的老空调、永远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还有我第一次亲自买入的新空调。那些老旧的、崭新的机械们,填满了我的记忆,为我的人生画下了分阶段,甚至趁我未注意,内化为我的一部分。你们这些机械在我的头颅里,永不停歇地吹风。这风在我的肌肤上吹出颤抖的褶皱,灌入我的口腔和眼眶,这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同样也是一种奇异而美丽的现实。
古人痴迷于一轮熟悉的月、一片依然漆黑、依然飘动的竹柏的影子,我们也不得不为下述事物出神:家里的老风扇扇叶上积了一层薄绒般的灰,空调正按着自己的节奏呼吸,它的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但却一直在与我说话。我一直在听着你讲话。这是另一种意义的活在当下。我们或是自然的造物,或是文明的造物,那么脆弱而又充满诗意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