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下酒菜

邵永义
2024-10-10 16:17
收录于专题:南海潮 • 散文
摘要

我一直以为父亲爱吃鱼头。

我一直以为父亲爱吃鱼头。

小镇东面是岷江边,叫大河,唐代从鸿化山口引岷江水进青神坝子的鸿华堰,叫官沟,从油坊凼引官沟到小镇脚下的小河,叫黑龙壕。这几条最终汇入岷江的支流,和沿江冲击而成的水湾河滩,都是鱼的乐园。

我们只能下小河抓鱼,那条两岸长满麻柳树和桤木树的小河,游泳时都有鱼来碰脚,我们用竹篼就能抓到活蹦乱跳的鲫鱼、鲢鱼和窜丁子,成为家里缺少肉食时的美食。岷江河边打上的鱼就丰富多了,有鲤鱼,翘壳、青波、白甲等,还有我们叫不出名字的鱼类,都在赶场天被打鱼的人用木桶挑着,或用刷了桐油的竹篓子盛了,到镇上来沿街摆一长溜,高声叫卖。

家里兄弟姊妹多,我们买鱼只买那些打鱼人的杂鱼,就是用网打起来的那种,有鲫鱼,有鲤鱼,也有鲢鱼,都是那种二三两一条的。上了半斤的鱼,他们会挑出来单卖一个高价,在这种混杂的鱼篓里,也会出现肉质鲜嫩的鳜鱼和独骨无刺的红尾子。

吃鱼是家里饭桌上的大事,但小鱼多刺,常有小孩被刺卡了哭叫不已,大人手忙脚乱的情形。我们家吃鱼改善生活,是要等父亲回来后。常常是父亲在灶头上忙碌,一家人围着桌子等待,看父亲把一大盆或一斗碗油亮亮、香喷喷的红烧鱼端上桌,我们才欢呼起来。父亲通常会十分满意地倒上杯酒,然后给我们表演“剥鱼”技术:他左手把几乎还滚烫的鱼头提起来,右手用筷子开始剥肉,从鱼头下的部分钳住鱼肉,轻轻地往下一拉,煎得外脆内嫩的白生生的鱼肉回到浓稠的汤料里,鱼脊背上就现出了一排齐整的短刺,父亲讲解,这叫开背。然后把筷子从鱼肚里顺了鱼刺往外剥,让鱼的胸刺如肋骨完好无损。鱼肉沉入汤料里,在浓稠的料汁里浸满麻辣鲜香的味道。如遇有金黄的鱼蛋,或发白的鱼浆,父亲会轻轻把它们挑出来。当他把一条鱼剥完,除头、尾尚有点鱼皮,那干净的一身鱼骨刺,会像恐龙博物馆展陈的标本。

供图:甲乙

我们开始放心吃鱼,父亲于是细心地把鱼头放在他的碗里,轻轻地吮一口,再喝口酒,慢慢地把鱼头上残余的肉剥下,或用嘴抿过,把骨头剔出来,再开始带领我们进攻第二条鱼。如果鱼太小,他会一次把所有鱼的肉全部剥完,再慢条斯理地品尝他碗里的那些鱼头,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我觉得鱼头肯定美味无比,也想尝试一下,但父亲把筷子一挡,俨然说道:“不许跟我抢,这是下酒菜!”我说鱼头没肉,父亲哈哈一笑道:“除了骨头全是肉,鱼在水头不停地张嘴,肉最嫩,还有最好的鱼脑髓,你们不会吃,浪费了!”

我们长大后,吃了无数的鱼。我也把鱼头归入了下酒菜一类,江西的鱼头豆腐,江苏的砂锅鱼头,四川的鱼头火锅,的确是肉嫩味美,让人大快朵颐。

有一天在小镇上,看见几个卖鱼的,那水盆里都是些二三两的杂鱼,有鲫鱼、小鲢仔等,一下勾起我对父亲的回忆。那小小的鱼头,烧好后很干很瘦,真的比鱼肉还香吗?现在想来,在那生活艰苦、物资匮乏的岁月,父亲以鱼头当下酒菜,那是父亲约束自己、让我们吃饱吃好的借口。

中国人把好的东西作为供品,敬献在祠堂里,最高贵的叫“三牲”,有猪头、牛头和羊头。如果要给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送上祭品,我会端出一碗鱼头,用四川泡菜烧的鱼头。


编辑 刁瑜文 审读 郭建华 二审 张樯 三审 詹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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