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哲学的历险: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
[法]阿兰·巴迪欧 著 胡陈尧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守望者 2024年4月版
■ [法]阿兰·巴迪欧
我想要对所谓的“法国哲学”给予一定考量,即便该种说法可能会显得矛盾(哲学是普遍或非普遍的)。在无损哲学之普遍使命的前提下,必须注意到其历史发展中包含着一定的间断,在时间和空间中均是如此。
以两个尤为强烈且显著的哲学时刻为例。首先是自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古典哲学,从巴门尼德到亚里士多德,这是一个具有创新性、奠基性,杰出却颇为短暂的哲学时刻。此外便是德国唯心主义,从康德到黑格尔,经由费希特和谢林:这也是一个出众的哲学时刻,从18世纪末延续至19世纪初,一个强烈且富有创新性,却仅延续了数十年的时刻。
我将暂时以“法国当代哲学”来命名这一法国的哲学时刻,它主要发生在20世纪下半叶,其规模和创新性都足以与希腊古典哲学和德国唯心主义哲学时刻媲美。
让我们回顾几个公认的里程碑。《存在与虚无》,萨特的奠基之作,问世于1943年;德勒兹的最后一部作品,1991年的《什么是哲学?》。在萨特与德勒兹之间,我们无论如何都应提到巴什拉、梅洛-庞蒂、列维-斯特劳斯、阿尔都塞、拉康、福柯、利奥塔、德里达……跳出这一封闭时段,延续至今,我们还能够列举出让-吕克·南希、菲利普·拉古-拉巴特、雅克·朗西埃……我将这一作者和作品名单称为“法国当代哲学”,在我看来,它们构成了一个新的、富有创造力的、既独特又具有普遍意义的哲学时刻。
现在的问题在于如何辨读这一整体。围绕我提到的这十余个名字,都发生过什么?依次出现的存在主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思辨实在论,“法国当代哲学”是否存在着历史和知识上的统一?
我们必须弄懂“法国当代哲学”起源的问题:这一时刻源起何处?它的系谱如何?它的诞生证明是什么?
我们应追溯至该世纪初,法国哲学两个截然不同的流派于这一时期确立。1911年,柏格森在牛津大学发表了两场著名演说,后被收录于论集《思想与运动者》中。1912年,布兰施维克的《数学哲学的诸阶段》出版。两者为思想确立了截然对立的方向,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柏格森提出了关于生命内在性的哲学,可被归入基于现代生物学、有关存在与变化的本体论。这一方向持续了整个世纪,直至德勒兹。布兰施维克则提出一种概念哲学,更准确地说是概念性直觉的哲学,该种哲学以数学为支撑,描述符号论的历史构成,基本的概念性直觉以某种方式在此汇集。这一将主观直觉与符号论形式主义联系在一起的方向也持续了整个世纪,一边是更为“科学化”的列维-斯特劳斯、阿尔都塞和拉康,另一边则是更加“艺术化”的德里达和利奥塔。
关于起源,我们还可以追溯至更早的时期,在那里有笛卡尔留下的遗产,可以认为,20世纪下半叶的法国哲学是一场关于笛卡尔的大讨论。有多少法国哲学家,就有多少个笛卡尔。
如果将目光转向那些能够界定我们的哲学时刻的思想运作,我可以列举出几个尤其能呈现哲学研究“方式”的例子,即所谓的方法运作。第一种是德国式运作,或者说基于德国哲学家思想的法国式运作。法国人在德国寻觅着某种东西,在从康德到海德格尔的丰富资源中汲取营养。第二种运作涉及科学。20世纪下半叶的法国哲学家们,试图在科学中找到创造与转换的范式。第三种运作是政治运作,这一时期几乎所有哲学家都试图令哲学深层次地介入政治问题:萨特、福柯、阿尔都塞、德勒兹、朗西埃……都曾是或依然是政治行动主义分子。
我将最后一种运作称为“现代的”。这是一句口号:使哲学现代化。法国哲学家一早就具备了对现代性的强烈意愿,他们密切关注艺术、文化和社会变革,以及风俗转变。哲学对非具象绘画、新音乐、戏剧、侦探小说、爵士乐和电影表现出浓厚兴趣,其与现代社会最鲜明的表现形式的关系愈发密切。与此同时,哲学尤为关注性,关注新的生活方式。代数和逻辑的形式主义也激发着哲学的某种激情。通过所有这一切,哲学寻找着概念与形式运动间的一种新型关系:艺术形式、社会生活的崭新面貌、生活方式、文字科学的复杂形式。通过这种现代化,哲学家们寻找一种新的方式以接近各种形式创新。
最后,我们审视“法国当代哲学”的另一个目标——创造一个新的写作场域,文学与哲学在其中融为一体;这一场域既不是作为专业知识的哲学,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学,而是一种不再能将哲学与文学加以区分的写作,换言之,我们无法再将概念与生活经验区分开来。
所有这些都使我想到戴高乐的一句话:“伟大是一条通向未知之路。”过去或现在,这一时刻的哲学都是对某种迫切而理性的思想的升华,那些通向正义的幽暗小径——在我看来,也通往真理——时代召唤我们将其构筑,在踏上征程的时刻。由此我们有理由认为,在20世纪的法国,有这样一个以令全人类获益为旨归的哲学历险时刻。
(本文系《法国哲学的历险: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作者前言,有删节)
编辑 秦天 审读 韩绍俊 二审 李璐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