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着艾轲，艾轲却拿出一本杂志，英文版的《Nature Neuroscience》。

“这是《自然》杂志的《神经科学》，最新一期。”

艾轲望着顾濛，众人的视线便跟着转向她。计算神经科学是顾濛的专业，艾轲在这个关头拿出了这本杂志。顾濛的神情也是愕然，甚至有些慌乱，众人的目光使她微微垂下头。此刻她的头脑是有些短路，她低眉敛目，不知该如何说话。

“‘深度学习’是实现强智能的主要路径，是指人工神经网络的自主学习。那么，今天咱们也算是一种深度学习吧，深度探讨，简单分享。首先要感谢顾濛董事的分享，她及时与我分享了这本杂志。对于云芯公司来说，这个发现具有特别重大的价值。对于人类来说，这个发现也具有特别重大的意义。简言之，这是神经科学的一项重大发现。美国艾伦研究所和欧洲科学家共同发现了一种新型的人类大脑细胞——“玫瑰果神经元”，其英文是rosehip neurons。这项发现的意义在于藉此可以解释：是什么让人类的大脑与其他动物不同？换句话说，‘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是什么？这是神经生物学家的难题，顾濛是计算神经学家，艾伦团队合作者中就有她当年的同行，而这次赴美顾总也专门拜访了艾伦研究所，所以还是请顾总简单讲解一下……别太专业哈，我们都是外行。”

众人鼓掌。顾濛便站起来，伸手接过那本杂志，又翻开其中的图片页，将其中的玫瑰果神经元手绘图展示给大家。

“Alpha-3事件是一个偶然，这与阿西莫夫定律无关，这里我就不再细说了。……艾总和我在Alpha-3身上进行的是一种超临界实验，一种失控状态，也就是人的动物性的一面，而国外这项最新研究揭示的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一面，也就是自控的一面。他们——艾伦团队中确实有我在英国的同行——他们在人脑皮质顶层发现了这种玫瑰果神经元，人脑皮质顶层是抑制性神经元聚集区，艾总的测谎研究也是很注重大脑皮层的生物传感，你们可以看到这些茂密的丛状神经纤维束，其中心确实好似脱去花瓣的玫瑰果。目前这种玫瑰果神经元仅在人脑中发现，小白鼠或其他实验动物脑中都还未发现。人类很可能正是借助这一特殊的结构特点控制细胞间信息流的传递，我自己的神经计算研究也是特别关注这些丛状神经纤维束——专业术语叫‘轴突’，我是尽力将它们的刺激信号转化为数据，在Alpha-3实验中就有这样的尝试……哎哟，一不小心就学术了，就先说这些吧……”

董事们立时便来了兴致，他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他们也拿过那本杂志传看。

“其他实验动物脑中还未发现……假如其他灵长类动物身上也发现不了，这就意味着……”蒋总边想边说，忽然自己笑起来，“意味着啥呢？”

“这就意味着，在人类起源这事上，进化论就很难成立，达尔文很可能是错的。”艾轲加重语气，“这个说远了，我们将话题拉回来，那么，对于云芯来说，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有一种新思路，是基于Unicorn脑电传感和Alpha-3超临界程序的一种新设计，譬如说，在脑电刺激反应方面，我们的兴奋性神经元实验可以说是很成功，那么，有了这个玫瑰果的启示，我们便可在抑制性神经元实验上再加把劲，从生物传感角度来看，这也有巨大的联想空间……”

“啊！抑制性神经元，兴奋性神经元，就像是计算机二进制的0和1……”听艾轲说到这里，顾濛的脑电便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她忽然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了。“就像是开车！像是车子的制动系统。兴奋性神经元将信息传递到临近细胞，而抑制性神经元则可像刹车一样，减缓或阻断兴奋性神经元的放电行为。”

此刻她的确是想到了开车时的感觉，当他们被蒙面人的越野车追赶时，他们不敢刹车，只有一路狂奔，直到在那片芦苇地翻车。受了这样的刺激，此刻她的眼睛也在放电。

“有意思！”蒋总也在开动脑筋，“这种制动系统，这种抑制性神经元……很希望艾总具体点化一下，这种发现如何给咱们公司带来联想空间……”

“关于脑电刺激，其实美国人这些年已有很先进的实验，我也从中获得过启发。大家知道，人类大脑皮层最外层的区域，负责人类认知及其他人类特有的高级能力，美国人的实验是，对这个区域实施某种强刺激，便可抑制某些正常的理性，也可以说是解除某些道德约束，极端的实验可以完全解除！那么，理性和道德解除之后，这个区域便由敏感变为麻木，当然我是指在实施作用的有效时间内，抑郁病人不再过于敏感，也就能减轻或消除焦虑。从理论上来说，解除这种约束之后，在某种麻木状态中，战士在前线便可以无所畏惧，而杀人犯也可以杀人不眨眼……”艾轲的讲解吸引着在场者，他们边听边会意地点头。“玫瑰果的发现意味着，我们找到了这个特殊区域的核心。至于应用，这与我此前的生物传感研究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我的实验方向——Unicorn和Alpha-3——这是一种兴奋性传感，而玫瑰果呈现的是抑制性传感；我的兴奋性传感对象是机器，而抑制性传感对象应当是人，这是我所看到的前景。蒋总想知道这种发现给云芯公司带来的联想空间，希望顾总能阐发一下……”

“我？”顾濛立时又有些懵了。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艾轲的这个思路，她在尽力跟上这思路。她其实也与其他董事一样处于兴奋状态，而这种时候要她阐述自己的想法，她便有些措手不及。“我这人其实是反应慢欸，其实是有应激障碍……”

董事们都开心地笑起来。

“假如你是云芯董事长——”

“不！不能假设！我不行欸！”顾濛的应激障碍立时消除，此刻她反应很快。

董事们面面相觑，但很快便有了一致的态度。他们领会了艾轲的暗示，也愿意相信艾轲的判断，他们也认可顾濛的人品和素质，而更重要的是，既然艾轲决意退隐，那么，对于云芯公司的未来发展空间来说，顾濛便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顾总白羊座，为人慷慨热情，既有领导力，也有冒险精神，最最重要的是，她的计算神经学研究，这有望带领云芯走在AI行业的前沿。咱们还是先请顾总回答蒋总这个问题吧！”

艾轲又这样点将，顾濛便不得不站起身来，不得不再次说话。这将是一个专业性的阐述。回到专业话题，她的神色便立时恢复了镇静。

“首先声明啊，我只是以个人身份、从专业角度向各位说说我的想法。这几天来，艾总的思路使我深受启发，我也有些心得。艾总说的AI两个方向，一是如何让机器人更智能，如何让机器进化成‘超人’，我们尽己所能迈出了第一步，Unicorn和Alpha-3无疑还有更大的提升空间。玫瑰果的应用对象是人，就是咱们这种灵长类动物。目前的难题在于，目前并不能完全确定玫瑰果神经元是人类所特有，即便确定如此，如何建立有效的神经网路模型，如何进行人类神经功能验证，这都将是大难题，因为我们很可能根本就无法模拟出独特的‘人性’。这样子。”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有些扯远了，便立马收回思路。“在改造人类的课题上，我其实是好悲观欸，悲观主义者。为人类植入记忆芯片之类，目前还只是遥远的幻想，而创建人脑计算机模型，在电脑中再现和重塑人脑，这也是人工智能的宏伟目标，这就看我们能否扫描和探测人类大脑所有层面，能否有强大内存和速度的神经计算机来模拟数量巨大的人脑神经元，能否成功复制人脑的神经网络，这是另一场宇宙探索，这恐怕是要全球网络的终端云端协同。对于云芯这样一个民营小公司来说，我们无力参与这场获取人脑‘源代码’的大行动，即便是为获取人脑某个区域或层面的‘源代码’，对于我们来说，恐怕也是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其实，我们可以有比较现实的方式，我们不妨以现实可行的方式向前走一步。美国同行们也在朝这个方向走，马斯克已经创办了Neuralink（神经连接）公司，他为这项技术描绘了一个愿景：给大脑添加人工认知的第三层“A.I. extension of yourself”——大脑皮层和大脑边缘系统形成共生关系。可不可以这样说？我们正是在做这个！事实上，艾总和我已经迈出了一小步，这便是对人脑皮层的生物刺激和程序控制，而今国外科学界有了玫瑰果这个重大发现——也许将来人们会意识到，这也许是本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现之一，因此对于本公司来说，我个人认为在这个方向上，我们理应发挥自己的技术优势，我们应做的是加强对抑制性传感技术的研发，以期领先推出适用于控制人类情绪的相关药物和治疗仪器。神经计算方面我可以牵头，但这要有生物传感技术的配合，而艾总却是决意要离开了……”

编辑 陈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