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第39集

何适的那个U盘里也有涉嫌洗钱的文档，似乎是利用真假难辨的名画洗钱，也有利用虚拟货币和区块链概念进行金融诈骗的嫌疑。顾濛那天看了U盘里的文件，便立即向警方报案，她也提及何适利用名画图片下载公司绝密文件这件事，于是，这位女警在来医院之前便特地去洋画村买了一幅画。很便宜，600元成交。画工之间也是竞争激烈，只要能卖出去，再便宜他们也会出手。好在有这样一条供需活跃的产业链，国内的楼堂馆所有需求，国外的订单（经过多层中间商）也蛮多，这也算是一条全球化时代的国际贸易产业链，其消费者甚至有美国的黑手党。美国黑手党订购的只是圣像画，订购最多的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岩间圣母》，其次是拉斐尔的《座椅中的圣母》，伦勃朗的《脱离苦难》订货也蛮多。

美国也有高仿名画，但美国人制造的这种东西却很贵，中国货的价格不及其十分之一，而大量订货还能更优惠。黑手党购买这些油画是用来焚烧的。此刻，在纽约布鲁克林区一栋中世纪风格的老宅里，FBI探员的隐蔽镜头正在偷拍黑手党的入会仪式，这是源自西西里的古老传统。

教父用匕首划开新党徒的手指，让血滴在一张来自中国的小幅《岩间圣母》精仿油画上。

“你愿意在圣人面前以血发誓，永远遵守帮规，不出卖家族吗？”

“我发誓。”

教父点燃圣像。

“圣人见证，你若背叛，就如同这张圣像，在阳世间被炮烙，或者在地狱里受火刑。”

圣像在燃烧。天使的面庞在缓缓变形，指向施洗者约翰的食指也在火中弯曲起来。就在这幅圣像快要烧完时，新党徒将其合掌搓掉。

“圣人赐福予你，我的兄弟。”

教父走上前去拥抱他。

此刻，这位FBI探员不便接电话。FBI纽约分局要给他下达新任务。艾轲的美国朋友已为林韵失踪报案，为了强调案情的重要性，朋友们甚至故意说林韵可能与某起技术泄密案有关，而林韵的男友——这项技术的研发者——此刻就在纽约布鲁克林区。审理此案的法院与FBI探员所在的黑手党密会地很近，只隔着一个街区。

法院即将开庭。艾轲和他的团队乘车去法院。

米勒的《拾穗者》就展现在他面前，就在他的床上。画布微微有些卷曲，女警再次以手抚平。女警就站在窗口，窗口有一片明亮的日光。躺在床上的何适双眼紧闭，他的身体掠过一阵抽搐，像是噩梦中的颤栗。

他的大脑已完全清醒。当女警从纸筒里拿出这张油画时，他便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他在一条不归路上已走得太远，而那幅油画又唤起他的记忆，那是关于过往人生的遥远的记忆，那些弯腰拾穗的淳朴女人，她们是他至爱的亲人，那是艰辛而温暖的真实的时光……

窗外飘来悠缓的大提琴曲，是那种若有若无的颤音。女警的身子斜靠在窗口，她在冷静地观察床上这个打着石膏的人，这个有重大犯罪嫌疑的家伙。她正在考虑如何对付他，就见他那紧闭的双眼缓缓地溢出了泪水。

没有谁知道他的灵魂（如果说人有灵魂的话）经受了怎样的体验。确切来说，那种体验就发生在坠楼落地的那一瞬间，那一瞬间却令他看到了纷至沓来的异象：冷风如刀，如魔爪，他的面皮被揭掉，面皮像是坚硬的面具，不是他用于仿真设计的那种硅胶；魔爪般的冷风又揭去他的皮，像是撕开机器人身上的软皮；他的肉体落在一个巨大的油锅上，火舌凶猛，黑烟滚滚……

这只是瞬间的体验，但足可改变一个人。很多人在濒死的一瞬间都有过这样的体验，而现代病理学的解释是，这是一种“濒死体验”（NDE）。也有人说，NDE就是“灵魂出窍”体验。有大量的病案显示，很多人在经历过这种体验之后，在他们走下手术台之后，这些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他们都说看到了某种异象，很多人都说看见了隧道尽头的光明，看见了飞翔的天使和逝去的亲人，看见了故乡的风景和家园……

很多人甚至因此完全改变了性情。他们因此而更加珍惜这有限的人生。何适在那个瞬间也看到了故园和亲人的影像，但他没有看见黑暗尽头的光明，也没听见天使的歌唱，他所看到的是地狱里的火刑。在那个坠地的瞬间，他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然而此刻的阳光是真实的，这是他从地狱归来所见到的真实的光亮。窗外飘来的大提琴曲也是真实的，这悠缓的乐曲使他想到那个被他伤害的女子。这油画也是真实的，这片秋收后的麦田闪动着他记忆中的暖光……

当女警给他递上纸巾时，他终于忍不住地哭出声来。他试图以手掩面，而他的右臂仍绑着石膏，他竭力将头和身子扭向一侧，哭声却是抑制不住地更响了。

《拾穗者》被他压在了身下。他的泪水也落在这张精仿油画上……

顾濛在开庭前一刻钟收到了女警发来的信息。这是何适说出的密码：creator。顾濛立即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开那个U盘，打开U盘里的那个PGP文件夹，Unicorn最核心的技术资料便呈现在眼前。一刻钟后，这便是呈堂的“实锤”了。

何适说出这个密码后又闭上了眼睛，此刻他似乎是很疲累。他侧身对着墙壁，他的神情已有了难得的平静。此时此刻，在双塔大厦的15层，云芯董事们却是在焦虑不安地等待前方记者发回的即时报道。他们有的盯着手机，有的盯着电脑。对于云芯公司来说，这的确是一个要命的官司。

胜诉！他们终于等到了大好消息。

艾轲和他的团队走出法庭，便被记者们团团围住。面对中外记者，他们时而以中文作答，时而以英文作答，顾濛立时便成了吸引媒体的焦点。艾轲也希望顾濛多说点，他在法庭上可以挥洒自如，时而谈笑风生，时而咄咄逼人，而一出法庭，他便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老样子，于是顾濛此刻便是云芯新闻发言人的角色了。记者们的长枪短炮都对准顾濛，而在她全力应付媒体的时候，又有记者想单独采访艾轲。艾轲便离开人群几步，是为更安静地交谈。采访刚一开始，艾轲便忽然感觉有些异常。不是采访本身，而是他对周边环境的感觉，某种神秘的感应（也许是某种生物传感），来自身后的某处。

他愣怔片刻，便蓦然转身朝远处望去，就见远处有个女子的身影——艾轲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是林韵！

艾轲的转身令她猝不及防，她条件反射地举起手，像是舞台上的悲剧女主角在祈祷。这只是瞬间的姿势，接着她便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梦幻中的身影。她只是默默地望着这边的人群，望着人群中的艾轲……

这不是幻觉！艾轲似乎听见了她的惊叫，在她举手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是发出了惊喜而慌乱的叫声。艾轲似乎是读出了这唇语。

艾轲欣喜地朝她跑去。那女子略一迟疑，便遽然转身。她的身后停着一辆红色丰田，她迅疾上车拉上车门，车子便飞快地驶去……

艾轲眼见那小车拐向一栋楼后，便停止了追赶。他茫然地站在路边，忽然感到整个的世界在旋转。

就在此刻，那位FBI探员快步走近他。那人先是亮出自己的身份，便又问明艾轲的身份。他又迅速掏出手机，报上那辆红色丰田的车号，并要求在95号洲际公路布控。

“95号洲际公路……你是想她会往远走？”艾轲用英文问。

“花园州的车牌，我看到了这个！”FBI探员得意地咧嘴一笑。

“她可能是去哪儿？这个方向……”

“谁知道？也许是去纽瓦克……”

编辑 陈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