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麦德姆”过境后的第三天,父亲刘定与儿子刘东戈的快艇便从流沙湾码头破浪而出,直指十多海里外的“海威2号”。
广东海威农业集团总经理刘东戈。
船身剧烈起伏,在浪涛中犁开一道白练。半小时后,父子二人踩着湿漉的甲板,站上了这座刚刚与强台风正面交锋的智能化深远海养殖平台。部分护栏扭曲、光伏板折断,但承载着3万立方米有效养殖水体的网衣中,成千上万的金鲳鱼正竞相逐食,水面喧腾如沸,鳞光闪烁。
这片生机,与沿途上那些面目全非的渔排和网箱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刘东戈更深切地理解了刘定当年执意打造这些“钢铁堡垒”的执拗与远见。
刘定四处巡查受灾情况,指挥恢复电路、恢复生产;刘东戈赶紧对接客户,沟通推迟订单,延迟船期。两代人各司其职分头忙碌,但脚印不经意间又在甲板上重叠。
海上归来,刘定与刘东戈见到了深圳报业集团“‘海上新广东’融媒调研行”报道组。
深圳报业集团采访组登上“海威2号”平台。
深圳报业集团采访组登上“海威2号”平台。
“父亲定方向、做决策,我做执行、出方案。”广东海威农业集团总经理刘东戈说,父亲用半生与风浪博弈的定力,为“海上新广东”筑起了钢筋铁骨。
“海威紧跟着湛江海洋渔业的发展做大做强,现在又伴随着新鲜血液的输入迈进发展的新时代。”广东海威农业集团董事长刘定欣慰于儿子正以全球视野与创新的锐气,为“蓝色粮仓”开辟着新的航线。
耕海牧洋的宏愿,在这对老兵父亲和海归儿子身上,实现了跨越时代的接力与共鸣。
老兵的海:从“靠天吃饭”到“向海图强”
流沙湾位于湛江市雷州市覃斗镇,刘定在这里起家,刘东戈在这里出生。
流沙湾外海的“海威2号”平台。
1979年参军,1982年退伍,这段军旅生涯是刘定人生中唯一远离故土的时光。在对保家卫国的战场上经历了无数次英勇的冲锋后,他又回到了这片湛江人视为血脉根源的海洋。
打过工也做过小生意,刘定最终锚定了海洋养殖。1994年,他在覃斗镇租下两亩地养殖珍珠贝苗,创立“海威”,意为“进军海洋,振兴国威”。这一年,湛江渔业产值刚刚攀升至广东省首位,正处于从传统捕捞向规模化养殖转型的关键阶段,包括刘定在内的湛江很多养殖户,都是在这一年确立了事业的起点。
然而珍珠市场出现不断萎缩,刘定果断转型虾苗养殖。尝试了中华对虾、草虾、日本对虾等多个品种后,1999年,刘定锁定了南美白对虾。
“当时种虾完全依赖国外进口,2000年左右一对就要1200元,手续繁杂,处处受制于人。”刘定定下目标,被称为水产“芯片”的种苗,是他必须攻下的“山头”。
但花了近20年苦心钻研,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依然是“盲人摸象”。
刘定需要真正见过“大象”的人。转机出现在2017年,刘定带着留学中的刘东戈担任翻译,远赴美国请来了国际知名育种专家托马斯,攻关之路自此步入正轨。
几乎与此同时,湛江湾实验室等专业科研院所也启动建设,“石斑鱼之父”——中国工程院院士林浩然到海威成立院士工作站,海威与中山大学、广东海洋大学、华南农业大学、广东省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广东省农业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等高校、科研院所携手科技攻关,一个全产业链“育繁推”研创平台,已然成型。
很快,海威在雷州市纪家镇建起现代化苗种繁育基地,还为种虾建起了“恒温泳池”。
“经过3代技术更迭,我们已经完全实现了本地化选育和养殖,达到世界先进水平,并实现了对包括美国在内的多个国家的出口。”基地亲虾部技术总监张红云捞起一对种虾说,海威已形成良好的南美白对虾良种选育流程体系,“买这对对虾现在只要500元,经过科学的繁育,能实现超过2万元的经济价值。”
石斑鱼、卵形鲳鲹、双棘原黄姑鱼……海威建成了多个重要海水养殖鱼类的种质资源库,突破了军曹鱼、鳘鱼、海马的全人工繁殖技术,种苗选育阵容极速扩张。
海威种业目前已获得种虾养殖系统及种虾养殖方法、绿色可控工厂化、孵化网箱装置及其使用方法等14项国家发明专利。
科技的持续投入,带来的是更多惊喜。
通过野生种群采捕,2024年12月12日,全球第一批硇洲族大黄鱼种鱼被运进了苗种繁育基地。“2000多尾,仅捕捞就花了100多万元。”基地鱼类部技术总监石伟良说,硇洲族大黄鱼人工选育,海威又一次实现了“零的突破”。
一路通,路路通。“这得益于刘董坚持不懈的投入,更得益于他对全流程近乎苛刻的严格把控。”石伟良说,“他当过兵,习惯走‘正步’。”
海归的海:从“金融弄潮”到“归来牧海”
对于虾,1993年出生的刘东戈有着特殊的情感。他依稀记得那两亩珍珠贝苗池,更难忘的是在虾池边嬉戏的假期时光。
尽管家中养殖规模从亩扩展到百亩、千亩,这个玩着虾长大的少年却未曾想过接班。高中毕业后,他远赴英国攻读金融专业,硕士毕业便到深圳投身基金行业。在K线图的起伏中感受市场的刺激,他曾以为这将是一生的舞台。
刘定同样不希望子承父业。他说:“干养殖太苦,天天起早贪黑,日晒雨淋。”与海打了一辈子交道,刘定的脸,早已被灼烤成湛江标志性的红土色,连他的助理陆圳祥都说,“跟着刘董工作,身体素质一定要好。”相比在湛江的养殖场“踩泥巴”,刘定更愿意儿子在深圳的空调房里“敲键盘”。
随着海威集团的业务逐渐走向海外,刘定开始让儿子帮忙审核英文合同,刘东戈由此深入了解海威的业务,也日渐深切感受到父亲的不易。
“我并不知道父亲是否需要我回家。”但刘东戈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父亲身边需要一个人帮忙,而自己,就是最佳的人选。一开始,基金公司同意他两头兼顾,尝试了一段时间后,刘东戈做出了全职回归的决定。
“金融是爱好,回家是责任。” 刘东戈说。
父子的海:从“观念碰撞”到“航路共济”
2022年,刘东戈正式加入海威,此时种苗选育已经取得突破,但刘定还有一个心结。
渔民世代靠天吃饭。
“彩虹”“摩羯”“博罗依”“桦加沙”……刘定能清晰地说出近年来每个台风的名字。每次风灾过后,站在码头,望着海面散落的渔排和养殖户绝望的眼神,他都会被莫名的无力感深深刺痛。
刘定决定与天较劲,向海要粮。
2022到2023年,海威斥巨资先后打造半潜桁架式渔业智能养殖平台“海威1号”和“海威2号”,投产后即成为广东省规模最大的海上养殖平台,通过自动投料、水上水下视频监控、水质实时测量、5G数据通信自动化装备,实现深远海智能化养殖,向建设现代化海洋牧场走出坚定一步。
流沙湾外海的“海威2号”平台。
但刘东戈当时罕见地给父亲的决策投了反对票,“这将给公司带来极大的资金压力,而且回收成本无法精确估算。”
刘定力排众议。“那时他还不完全理解,我这么做,是为了保住我们的种鱼,不让它们再被台风夺走!”刘定对记者说。
针对分歧,父子决定不争论,用事实说话:即刘定做出最终决策后,刘东戈先执行,“先达成50%共识,另外50%看结果”。
结果是,5000多万元投资虽暂未收回,但从苗种繁育基地到流沙湾近海网箱基地,再到深远海智能网箱养殖平台、重力式网箱,海威已经形成了陆海接力的规模化养殖布局,创建了养殖平台与重力式网箱整体运作的“海威模式”,加之旗下东腾饲料与画景食品公司的协同发展,海威成功打造了从“一粒种”到“一条鱼”的全产业链闭环,成为“国家高新技术企业”“广东省重点农业龙头企业”“农业部水产健康养殖示场”,2024年全集团营收达到20亿元,今年有望突破25亿元。
渔民在重力式网箱投喂饲料。
梦想的海:从“中国养殖”到“中国标准”
回到海威,刘东戈就不是来做“富二代”的,这也给了他当初敢于直言进谏的底气。
刘定让儿子先在集团各子公司与基地轮岗,全面熟悉业务后,刘东戈迅速进入角色。
2023年,刘东戈主导梳理出涵盖养殖区域合法性、原料检测、环保标准等几十个环节的出口备案清单,助力海威无特定病原(SPF)种虾获得出口资质,推动集团出口业务爆发式增长,其中,在马来西亚的进口种苗企业中,海威是唯一的中国企业。
运输船在重力式网箱投喂饲料。
这不仅仅是几十份清单,更是对集团全生产流程的强制性规范。刘东戈说:“如今我们的产品实现全程可追溯。过去是我们求着别人卖技术,现在是我们拿着标准走出去。”
他还革新了“先养后卖”的传统模式,转向基于市场调研的订单式养殖。同时,通过搭建电商、拓展餐饮渠道、参与展会、运营新媒体等方式,全方位提升品牌影响力。
“我就住在父亲隔壁,但碰面全靠‘缘份’。”刘东戈已经学会了像父亲那样忘我投入,马不停蹄。
“虽已年过花甲,我却越战越勇。”在儿子的辅佐下,刘定已开始憧憬到全球不同海域养殖“中国鱼”,培育更多“中国种”。
从“看天吃饭”到“知天而作”,从单一养殖到全产业链,从近海挣扎到远海驰骋,依偎着中国大陆最南端的这片海,正被“蓝色粮仓”赋予全新的时代内涵。
刘定、刘东戈,两代牧海人心中的梦想,早已超越了眼前的蔚蓝,驰向更广阔的深蓝。
编辑 吴诗敏 审读 张雪松 二审 桂桐 三审 窦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