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之间 | 花雨纷纷落宏村

宝安湾
07-08 08:17
摘要

阮靖

细雨中的宏村是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我站在画外,看雨滴在湖面绣出千万个同心圆,看涟漪将垂柳、马头墙揉成万千碎玉,忽而明白这村落何以称“宏”——原来呀,它把九百年的光阴在此结成琥珀,凝着朱熹理学的月辉,汪氏商帮的晨霜,还有那些在月沼边老去的新娘,将青丝熬成白发的等待……真真是天地间一阙鸿篇。

雨水轻拂,春意渐浓。慢慢沿着书脊一样的青石板路,朝巷子深处走去,只见苔痕在粉墙上爬出《千里江山图》的皴法,马头墙的翘角上挂着铜铃,风一吹,便落下清脆的铃声。拐过弯,月沼边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水面上,随着波纹轻轻荡漾。我坐在美人靠上,望着水中倒影出神。相传这月沼是胡重娘设计的,她日日在图纸上描摹,直到月光洒满池塘,才画就这完美的弧度,放在今日,那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我常想,这位聪慧的女子,是否也如普通的徽州女人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幽暗中等待着,等待着远行的丈夫骑马归来。可是,徽州女人,除了等待,又能怎么样?就像在这样的早春,我除了感动,还能如何?

唉,既想为人生的空幻而喟叹,又忍不住为宏村的美暗暗赞叹。宏村不是白白被叫做中国画里的山村的,它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也是当之无愧的,因为实在是好,那些充满了禅意的老房子,那些“人行明镜中,鸟度青山里”的绝妙佳境,就像一个女子,美到极致,反倒叫人无语,实在是无以形容了。有心的人,只要在宏村走一走,便知徽州人是相当注重文化传承与保护的。每一座老屋都是徽州建筑的典范,古朴,温雅。看那沿街的店铺里,徽墨、徽笔、歙砚、竹雕等各色精美的工艺品,简直目不暇接。再细细翻阅承志堂中的木雕册页,更会惊喜连连。

行走在古村的小巷和池塘边,感受着当年那些红顶商人的繁华和落寞,白哗哗的银子运回来建了这古典而优雅的房子,可以怀旧,可以豪情,那承志堂的藻井里是不是藏着徽州密码啊。仰头望去,九重斗拱叠成祥云,蝙蝠木雕衔着铜钱,真不愧是清末宏村首富汪定贵家的豪宅。天井斜斜漏下一束光,照见游廊木柱上“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的刻字,雨水顺着瓦当滴落,仿佛在诉说历任主人或平静无澜或波澜起伏的一生。檐前壁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艳艳繁花沿墙爬。蓦然回首,恍见串串明媚笑靥,霎时暖至心底。

南湖书院里,志道堂两边的廊柱上悬着对联:“细嚼梅花读汉书,漫研竹露裁唐句。”轻声吟诵,似有岁月的沉香悠悠漫溢。廊柱间飘着未干的墨香,让人想起朱熹在此讲学时,或许也曾望着庭中桂树写下“半亩方塘一鉴开”。木格窗外,学生们嬉闹着掠过月洞门,蓝布衫衣角扫过砖雕“寒窗读易”的典故,惊起梁间燕子扑棱棱飞向南山。

暮色漫过敬修堂时,灯笼渐次绽放成朱砂梅。我跟着一位提篮老丈拐进酒肆,黄泥墙上悬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扇面。店家端来臭鳜鱼与毛豆腐,陶罐里的米酒泛着琥珀色的光,有点李清照笔下“三杯两盏淡酒”的意境。喝到微醺时,隔壁院子有人开始唱戏,里面忧忧地唱着,婉转的曲子让人心动,说不清是什么调子,即使这样,我还是听懂了一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听那水磨腔穿过花墙,惊落了一树梨花,像雪片般洒落下来。

夜宿耕读第,木窗棂筛进的月光像宣纸一样柔和。翻开案头的《黟县志》,读到汪氏先祖“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旧俗,忽然觉得枕下的青砖还沁着徽商远行时的汗渍。檐角的铁马叮咚作响,恍惚间像是新安江上的摇橹声。那些带着徽墨和歙砚闯荡扬州的少年,是否也曾在这漕船夜泊时,望着北斗七星,默诵着“男儿立志出乡关”的诗句?诗还没背完,雨却落了下来。一时,雨纷纷,花纷纷,花雨纷纷。

五更时分,梆子声敲醒了睡梦中的我。推开窗,晨雾中一位村妇担着水走过,竹担伴着脚下步子节奏,一路颤颤悠悠发出咿呀声。循着声响往月沼走去,月沼四周,人头攒动,“长枪短炮”更不鲜见。无疑,这里是宏村的最美之境。我拿起相机,想要记录下这美妙的时刻,却又放下了。有些美,注定只能留在记忆里,就像那些在月沼边浣纱的女子,那些在南湖书院苦读的学子,那些走遍天涯又回到故乡的徽商,他们的故事,早已融入了这片土地的血脉。

撇开熙攘的人流不看,宏村是安静的,且耐人寻味。长巷拐角处有家百年店铺,门前的木板上摆满了盛着食物的小竹篓。茶杯大小,可可爱爱。掀开小竹篓的盖子,清气扑鼻,软糯的黑豆里埋着颗大红枣。入口,味虽淡却醇香缭绕,忽觉这也正是宏村带给人的感觉。遗憾的是,时间有限只能走马观花,匆匆忙忙哪能尽识宏村内里的气韵与深意?

离村那日,远处的雷岗山送我满袖涛声。回望南湖如砚,游船似笔,正有人蘸着烟雨续写未竟的水墨长卷。忽然懂得徽州人为何总在门楣刻“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大抵,这宏村是一本立体的《文心雕龙》,每一方天井都收拢着星河,每道砖缝都蛰伏着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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