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痕，记忆生香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农历八月，风里飘着青稞酒的醇香，山野间流淌着成熟的金黄。我攥着这份天赐的诗意降生时，大概不会想到，往后每个八月的蝉鸣里，都藏着通往爷爷牧场的秘密小径。

八月是最适合踏青的季节。天气不冷不热，就是山区也用不着穿得很厚，内衣加一件薄毛衣和外套就很合适。在野外，随处都可以找到充饥的食物，所以，每到这个季节的周末或者暑假，我们姐弟三总会不约而同地商量去爷爷放牧的牛场。

记忆中的爷爷，一生都与牛群相伴。几百头牛，是他的心血，是他的全部。365个日夜，除了寒冬腊月转场下山的两个月，其余时光，他都在辽阔的牧场上，用最温柔的目光与牛儿对话，用最温暖的双手给予它们关怀，那爱牛如命的模样，深深烙印在我心间。

在牧场上，爷爷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挤牛奶。奶牛通过前一天的捕食加上一夜的休息，清晨下奶量很高。新鲜的牛奶经过爷爷的妙手几番操作，牛奶、酥油、奶渣就呈现在面板上，浓浓的香味儿还有火塘里的烧馍馍把我们从梦中惊醒。醒来就能吃到爷爷挤的新鲜牛奶和酥油，品尝他在火塘里亲自为我们烧的还带有炭灰的馍馍和大块大块的肉。那个香，现在想起口水直流。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牧场上。爷爷放下手中的活儿，化身我们的 “孩子王”，带着我们一头扎进山林。林子里，蘑菇躲在草丛中，像一把把撑开的小伞；野菜在风中摇曳，等待着我们的采摘。我们跟着爷爷上树摘果子，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爆开；下河抓鱼，清凉的河水漫过脚踝，惊起阵阵水花。偶尔，我们还会循着鸟叫声，去找寻藏在枝头的鸟窝，期待能发现几颗温热的鸟蛋。玩累了，爷爷便躺在柔软的草甸上，点燃一斗烟。袅袅升起的烟圈，在阳光下缓缓飘散，那是独属于我们的 “安全信号”。哪怕我们在泥地里打滚，把衣服弄得脏兮兮，只要看到那烟圈，就知道不会挨揍，那份无拘无束的自由，只有在爷爷身边、在这片牧场上，才能肆意拥有。

晚上，火塘里的火焰在柴火碰撞间静静地跳动发出啪啪的响声。我们围坐在火塘边，喝着奶茶，爷爷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点着烟斗给我们讲着故事，烟斗那一闪一闪的火星在这夜里也是最安全的存在。屋外，时不时传来猫头鹰等各种鸟禽的叫声，抬头间，可以透过用一块一块青石板盖成的房顶缝隙看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偶尔能嗅到泥土混杂着青草还有牛粪的味儿。后半夜还能听到野兽在附近蹿动导致牛圈里牛群发出哞哞的信号声，这时候爷爷便起床，在牛棚子门口大吼几声，偶尔还会敲锣打鼓，此刻，熟睡的家犬也开始帮爷爷驱赶野兽。一阵喧闹过后，牧场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夜的静谧与我们安心的梦乡。

然而，清晨的到来，也意味着分别。熟悉的香气再次飘来，却带着淡淡的忧伤。为了不让我们在归途中挨饿，爷爷总是提前准备好各种美味的熟食。背上这份沉甸甸的爱，我们一步三回头，翻过一座又一座山丘。直到我们的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再也看不见爷爷，他才缓缓转身，回到牧场。望着他那孤独的背影，看着那渐渐消散的烟圈，我在心底默默承诺：下次放假，一定还来陪您。后来，我离开家乡，前往成都求学。

山高路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牧场上的点点滴滴，爷爷的音容笑貌，却在岁月的长河中愈发清晰。如今，爷爷已离开我们近二十载，可每当忆起，他那高挑消瘦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头戴黄色小帽，身穿深色长衫，腰间别着烟袋，脚蹬黄胶鞋，小腿缠着裹脚布，仿佛从未离去。尤其是那给予我们无数安全感的悠悠烟圈，依然在记忆中袅袅升腾，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永不褪色，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