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朋友告诉我,上海的咖啡馆已经达到9000多家,上海人日均咖啡消耗量近200万杯,外卖渠道年消费量达1.6亿杯。信息在不断完善,就像一块块拼板汇集拢来,终于拼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上海中心城区咖啡馆聚集程度,数量已达全球第一。
我喝的第一杯咖啡是在淮海公园茶室,中学毕业面临鸟兽散,少年同学都有点羞于道破的感情,就借助咖啡释怀。公园里的阿姨从柜台里拿出几块固体咖啡,包装纸上写着“咖啡茶”三个字,剥开,将表面裹有白色糖粉的长方形块状物扔进玻璃杯,开水一冲,香气四溢。
淮海公园以前是专门安葬外侨的墓园,改建为公园后还保留着一幢尖顶的红瓦小洋楼,北门开在淮海中路。我想提示什么呢——淮海路上曾经有许多咖啡馆——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也可能是上海咖啡馆最密集的街区。
孙莺女士近年编了两本关于上海咖啡历史的书,一本是《咖啡文录》,另一本是《近代上海咖啡地图》。读了这两本书,咖啡才算喝出点味道来了。
1946年作家、翻译家董乐山从圣约翰大学毕业,在上海工作、生活了十几年,在霞飞路上喝咖啡成为不可磨灭的生命体验:“文艺复兴是家西菜馆,下午也卖咖啡,在它的马路对面,则是一家有名的咖啡馆,叫DDS。除了霞飞路上这一家,静安寺上沙利文的斜对面也有一家DDS。这两家算是上海最著名的咖啡馆了,里面都是火车座沙发。”(董乐山《在旧上海喝咖啡》)
与董乐山有相似经历与体会的还有张若谷、曹聚仁、何为、冯亦代等,DDS、文艺复兴、沙利文这几家经常被提及。咖啡馆为前辈作家观察社会、体验人生提供了极佳的窗口,也为居住条件较差的“亭子间作家”提供了一个体面的会客场所。咖啡馆里的咖啡各有不同,又总与文学的潮流与主张发生关联,有些成为左翼作家的据点。
前辈作家屡屡提及的DDS被认为是上海滩最好的咖啡馆,但是它与文艺复兴、沙利文等具有文艺气质的咖啡馆,后来都随着咖啡地图的萎缩而消失。然而,即使在物资供应匮乏的年代,上海人也不会放弃咖啡。在我读中学的时候,开始关注住所周边的一些景物,老家附近的两家饮食店就成了我的观察与体验对象,它们居然有现煮咖啡出售。一家在八仙桥,金陵中路柳林路口,名称叫金陵中路食堂,简称“金中”,这家点心店常年供应生煎馒头、小馄饨、鸡鸭血汤、冷面和咖喱牛肉汤等。每次从他家门口走过,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另一家在淮海中路、马当路的转弯角子上,早上有豆浆、油条、粢饭,中午、晚上有馄饨、面、生煎等,下午供应咖啡,这家店被叫作“马咖”。
下午两三点钟光景,老爷叔和老阿姨陆续来了,每人一杯,用小勺子轻轻搅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一杯清咖一角一分,盛在平时家里喝开水的玻璃杯里。他们是无聊的慵懒的,略带伤感的,突然又会闪过一丝神秘的表情。
上世纪九十年代,“金中”与“马咖”都烟消云散了,不过上海的发展没让我失望,随着咖啡馆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上海特有的咖啡文化也在苏醒、在发酵。今天淮海中路的咖啡馆也有几十家了,不仅有网红咖啡店,有独立咖啡店,还有融入实体书店的“另一半”。路过淮海路的时候,我经常会找一家坐下,从咖啡馆的窗口张望街景,就像一部黑白的无声电影,慢慢有了色彩与春潮般的声音。
书香与咖啡香的重叠,不仅在物理层面反映了城市休闲空间的扩大和市民居住条件的改善,也反映了市民文化生活的丰富性和多样化。越来越多的具有丰富创意及未来元素的文化产品,借助书店与咖啡馆的平台,直接与消费者见面,影响着年轻人的审美情趣,同时进入千家万户,实现共享、共创、共乐。
有天我去长乐路上的戏剧书店会朋友,那里的环境布置匠心独运,曲径通幽,引人入胜,西班牙建筑风格的拱门非常适宜拍照。有几个区域陈列着新潮的文创产品,金宇澄的版画似乎成了朵云旗下所有书店的标配。书店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遮阳布放出去,洒下一片阴影,非常适宜独自看书或朋友闲聊。戏剧书店自己调制的咖啡有个戏剧性的名字:梁山伯。焦糖凝结在杯口,泡沫上架了一片纤弱的绿植。
有没有祝英台呢?服务小姐笑着回答:当然有,那是一款很好吃的蛋糕,要不要尝尝?
编辑 秦天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王雯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