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春秋丨人文天地·南海潮

彭晃
05-01 10:22
收录于专题:特区报·副刊

深圳特区报

深圳市委机关报,改革开放的窗口

摘要

天还未亮透,建筑工地的探照灯刺破薄雾。我站在未封顶的23楼,看见钢筋工老杨的手悬在百米高空。安全绳缠绕在他腕间,像条褪色的青龙,指节嶙峋如钢筋打结处。他拧螺栓时小臂肌肉拧成麻花,掌心的老茧在晨曦里泛着象牙白——那是30年握扳手磨出的勋章。忽然想起昨夜暴雨,这双手曾轻轻拂去图纸上的水痕,褶皱的蓝图在他掌心舒展如初春解冻的河。

正午的茶园蒸腾着草木气息。采茶妇人并排而立,手指在茶垄间弹拨,宛如抚弄隐形的竖琴。陈阿婆的指甲缝沁着永恒的绿,掌纹里嵌着去岁清明时节的露水。她教孙女辨认芽尖的姿势,像在展示传家玉镯般郑重:“要像抚摸那样轻,像道别那样不舍。”姑娘的指尖刚被新叶划出血痕,却在茶篓里盛满春天最初的颤栗。

焊接车间的蓝色火焰舔舐黄昏。女焊工小赵摘下面罩时,睫毛上还沾着铁屑星子。她摘下手套的刹那,我看见她右手虎口处硬币大小的灼痕——去年夏天被飞溅的焊花烙下的痕迹。此刻这双手正将废铁料弯成玫瑰花,冷却的金属在她掌心蜷缩舒展,恍若黑铁时代最后的抒情诗。

子夜医院的走廊,周护士的手在消毒灯下泛着青白。她替值夜班的快递员处理伤口时,医用剪刀剪开浸血纱布的轻响,惊醒了长椅上浅眠的陪护家属。这双每天要洗30遍的手布满细密裂口,却能在凌晨3点稳稳托住新生儿的后颈,仿佛捧住一团随时会消散的月光。

我常在巷口修表铺看时间在老宋指间倒流。他戴着寸镜调试游丝的模样,像在驯养某种精密生物。那些齿轮咬合的间隙里,藏着他年轻时在钟表厂刻度的青春——左手食指短了半截,是给赶工的外国订单让路时,被冲床咬去的纪念。如今他的镊子正从怀表夹层夹出半片风干的玉兰,某个春天就这样永远停在生锈的发条盒里。

清明雨落进护林人的掌心。老郑摊开手掌接雨时,我注意到他无名指缺了指甲——去年扑救山火时被滚石砸中的。这双布满荆棘划痕的手,此刻正将松树苗栽进岩缝,指甲里的泥土混着去冬的松针。他笑着说每棵树都是他掌纹的分叉,等年轮长到第七圈,就能替山坡织件新衣。

暮春的图书馆角落,古籍修复师的手指在虫蛀的页码间游走。糨糊刷扫过脆弱的宣纸时,他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微微隆起,像隐现在雪地下的古老河床。有次他揭开粘连的册页,露出夹在其中的民国当票,枯叶般的纸片上还留着当棉袄救急的指印。那些消逝在时光里的掌温,此刻正在他指腹下轻轻复活。

从钢铁厂退休的张师傅,总在公园长椅上摩挲卵石。他的右手比左手大出一轮,是常年握钢钎留下的生长偏差。现在这双曾浇铸过万吨钢水的手,正把鹅卵石摆成孙儿名字的笔画。石头上未褪尽的炉火色,倒映着他眼中将熄未熄的星河。

我收集过许多这样的手掌:菜农指甲缝里的紫云英种子,音乐教师指腹的琴键压痕,消防员掌心被水带磨出的地图轮廓。这些纵横的沟壑里淌着未冻的江河,茧皮下奔涌着比岩浆更炽热的春秋。当我们的掌纹在某个黄昏轻轻叠合,便成了续写青铜器铭文的活字,成了收集所有时光的皱褶。

编辑 秦天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王雯 三审 陈晨

(作者:彭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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