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广东十三行行商之一“天宝行”梁经国的传人，他更为人所乐道者是两个儿子的成就，其中梁方仲为国际著名经济史学家，梁嘉彬则为著名的“广东十三行”权威专家。他是梁广照。

■蔡登山

梁广照（1877－1951），字公甫，号长明，别号柳斋，广东番禺人。其高祖为梁经国（1761－1837），他约于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入十三行冯氏洋行做伙计，诚实能干，毫无私心。于是冯氏给予帮助，得以请旨于清嘉庆十三年（1808）创立天宝行，成为广东十三行行商之一。

梁广照

一八一一年开始，十三行即承充英国东印度公司商船的保商，而且承保的商船不断增多。据统计，自一八一一至一八三三年，从两艘逐年升至三艘，最后达到五艘。但到了道光年间，就逐步走向衰落了。至咸丰六年（1856），十三行在历史舞台上消失了。行商各奔前程，有的变成买办商人，有的充当外商的雇员，有的转业他途。

天宝行的后人则弃商从政为官和弃商从学为士。梁广照的曾祖梁同新（1800－1860），进士出身，曾任国史馆协修、纂修、总纂，湖南学政，后晋升顺天府尹。

梁广照的祖父梁肇煌（字檀浦，1827－1887），也是进士出身，曾任顺天府乡试监临官，光绪六年（1880）任江宁布政使，次年，左宗棠出任两江总督，命梁肇煌总其成治理江南朱家山河工，自浦口至张家堡，接通滁河，共长一二〇多里，凡二年竣工。深得左宗棠赞扬，并向清廷奏知，请从优奖叙。

梁广照的生父梁庆桂（1856－1931），历任内阁中书、侍读。光绪二十年（1894）参与梁启超的各省公交车上书之事。光绪三十二年（1906）十二月，梁庆桂奉学部命赴美洲筹办侨民教育。光绪三十四年（1908）二月，取道香港经檀香山，三月二日抵达美国旧金山，又到萨克拉门托（Sacramento）、洛杉矶、华盛顿、纽约、芝加哥和加拿大的维多利亚、温哥华等城市筹办侨民教育，历时约一年。宣统二年（1910）回国。计共办起侨民学校十二所。其后，海外侨校纷纷效法建立，蔚然成风。梁庆桂对海外华侨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文化功不可没。

与此同时，梁庆桂于光绪三十年至三十四年（1904－1906），曾参与向美国收回粤汉铁路修筑权，建树功勋，被公众推选为粤汉铁路副总办（其族人梁诚为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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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广照本为梁庆桂长子，但因伯父梁庆聪事母龙氏至孝，龙氏殁，哀毁逾度，竟以身殉，而庆聪无子，于是祖父梁肇煌立梁广照为梁庆聪子嗣。梁庆聪妻，也就是梁广照的寡母周氏，小字曜云，乃岭南诗人黄培芳（香石）的外孙女，她矢志守孤，教梁广照以诗书及香石诗法。

梁广照十三岁读毕五经，十七岁读毕十三经。十八岁专研《诗经》。其后复随康有为、朱稚箴、梁鼎芬等讲习三传、三礼及古今诗法。本生父梁庆桂教以骈文，本生母舅张锡麟教以词学。

梁广照对联

光绪二十二年（1896）进庠，次年仲冬，梁广照奉派充肇庆端溪书院监院，察得上届监院多有借刻书为名，串同书吏侵吞各生膏火奖赏与饭食余款，而院生亦有勾结书吏割卷冒领诸弊，即予揭发革除，撤换书吏，凡官课所取不足额之余奖与学生应课不合格之饭食余银，皆呈明山长，于下课加奖，涓滴归公，舆论翕然。光绪二十五年（1899）报捐主事，签发刑部，旋东渡日本东京法政速成科留学，回国后仍任刑部主事。

光绪二十七年（1901），值八国联军入京乱后，梁广照建言非取法日本、欧美不足以图存，非改革苛酷刑律不足以刷新国际耳目，而免除外国领事裁判权之借口，请明旨废除凌迟、戮尸、枭首三大酷刑，长官嘉之，代奏于朝，至光绪末年，清廷废除诸大酷刑，梁广照的建言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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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十年（1904），因美国合兴公司（American China Development Company）不遵守与中国原订承筑粤汉铁路合同，私自以铁路股份的三分之二卖给比利时公司。美国工程师悉返国，引起粤湘鄂三省人心惶骇。方是时，比利时背后实以俄法两国为盾援，而京汉（原称芦汉）铁路已由比法两国合办，亦与俄国勾结，若势力再延至粤汉，则中国南北两最大干线悉归其控制，又且俄国以道胜银行名义，侵略东北关外铁路矿山权利殆尽。

梁广照时任刑部主事，得知此事后，以美商失信于先，奋起具奏，力争废约，收回路权。因兼劾原主持其事之侍郎伍廷芳及督办芦汉铁路大臣盛宣怀收受美商回佣情弊，请刑部代奏，堂官畏事拒之。然报章杂志已竞传其事，刑部不得已，遂以上闻。同年十月，上谕军机大臣，条陈粤汉铁路一事，主张收回粤汉铁路权自修铁路，引起全国废约保路运动，此举首功实为梁广照发端。同年十一月，上谕收回粤汉铁路自办，以挽路权，湖广总督张之洞拟归由官办，后改由鄂、湘、粤各自筹设，分段筑路，广东段归由商办，粤中官绅公推梁诚为粤汉铁路段总办，梁庆桂副之。

时梁诚仍任使美国兼使日斯巴尼亚（即西班牙）、秘鲁三国大臣，梁诚当年留学美国及随张荫桓出使美国，前后皆得梁庆桂父亲保举之力，于是遂由梁庆桂、梁广照父子迭去函电促梁诚向美方提出交涉。梁诚又与张之洞函电联络，公私交涉再三，卒获解决赎路办法。当时美国合兴公司原主已经死亡，家财分散，路股已私售与比利时公司者过半，梁广照父子据合同有“不准转售他国”之文，一面联合广东绅士集股作赎路准备，一面仍与梁诚、张之洞、盛宣怀分别函电扬言废约，并由御史黄昌年奏请收回路政，以三省绅民公意为词。

光绪三十一年（1905）五月，梁诚与合兴公司律师订立赎路合同，遂收回铁路全部权利，包括开矿特权在内，此为美国对华铁路投资首次受挫，而粤汉铁路，亦为赎路创举。三省绅民筹资筑路，至为踊跃，公约三省分办，不相搀越，广东已设立商办粤汉铁路有限公司。

总观此路因梁广照以救亡首倡废约，辗转引起维持国家信用赎路商办办法，其势盖有不可止者。而其时署两广总督岑春煊却仍定粤汉铁路南段官办方针，粤绅群起反对，坚持粤汉铁路南段应维持划归商办原议，岑春煊大怒，竟下令逮捕诸绅，参劾梁庆桂、黎国廉，夺去二人侍读、道员职衔。梁广照时在京师，遂亦纠合同乡京官员具折参劾岑春煊擅作威福，失信粤民，目无朝廷威信。朝旨命袁树勋、张人骏赴粤查核，得岑春煊恃势逞强实情。光绪三十二年（1906）闰四月，清廷下旨开复梁庆桂、黎国廉原有官衔，铁路由官督商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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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元年（1909）初，梁广照以二月清廷颁布禁烟办法，意在为除烟害，遂再联合同乡京官，具折请谕令广东实行禁赌。缘广东赌风甚盛，《清稗类钞·赌博》也说：“粤人好赌，出于天性。始则闱姓、白鸽票，继则番摊、山票。几于终日沉酣，不知世事。而下流社会中人，嗜之尤甚。此外又有诗票、铺票者。”难怪有人慨叹：“两个广东人抓一把瓜子就可以开番摊。”例如广东省香山县刘学询在光绪七年后（1886）考中了进士，为三甲第183名，属于榜尾，自然进不了翰林院。他也志不在此，没有空等朝廷给他授官，就回到家乡下海经商了。他经营的是赌博行业—承包“闱姓”赌博，闱是指秋闱、春闱，“闱姓”赌博就是猜测科举考试姓什么的考生能中榜。其赌法是，事先由庄家确定八十个姓氏，印刷成“刊单”发售，其中，分两栏列举了“小姓”，如周、区、胡、马、麦等，和“大姓”，如陈、李、张等。“大姓”因为中榜率高，是禁止下注的，因此又称“限姓”。下注人只能在“小姓”中圈选二十个，以猜中姓氏的多寡决定输赢。开奖时，以1000票为“一薄”进行查对，猜中最多的是“头彩”，依次为“二彩”“三彩”，“三彩”以下就是输家。在政府第二次招标中，刘学询承包了一八九〇年到一八九六年的闱姓赌博。

凡赌必有“千”。庄家和大户们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当然要设法操纵赌博的结果，最常见的办法就是收买考官，有针对性地录取一些僻姓考生，改变赌博结果，而自己则早已大量下注。刘学询因此广积财富，结交权贵，成为势倾一时的广州豪绅。当时国民党元老冯自由在《革命逸史》中说：“刘包办闱姓多年，其金钱势力足以左右士子之成败，及官吏之进退，典试者莫不仰其鼻息”，恐非空穴来风。大批现职政府官员、士子、军人、缙绅参与闱姓赌博，对知识界和吏治的毒害，人所共知。其奈，这是一个巨大的财源，历任封疆大吏，时禁时弛，有时总督主弛而巡抚主禁，有时总督主禁而巡抚又主弛，后来竟干脆把闱姓改为官办，包商缴饷，官府坐收巨金。广州几乎到了“全民皆赌”的田地。

梁广照的呈文有云：“……联等以为但当问赌博之应禁不应禁，不当问赌饷之易抵不易抵，一国财用自有常经，以国家榷正之供，至取之无赖博徒之手，自古安有此政体，环球安有此宪政……然日言禁赌，又日收赌饷，掩耳盗铃，必无实际，则禁赌必自停收赌饷始。……夫粤人受赌毒已数十年，荷朝廷毅然禁革，实为重见天日之机，乃该督奉旨之后，并无切实筹禁之方，转坐实‘番摊’巨赌非易筹的款可抵赌饷，是朝廷虽有禁赌之心，官吏初无奉行之实……”

梁广照词锋锐利，常为当事者所忌，他怕清政府上下推诿，于是又再以“广东旅京禁赌研究会”京官，奔走呼吁，并致函两广总督袁树勋，公函有云：“……公洞悉其习惯积非，故甫下车即奏请永禁‘闱姓’‘彩票’两项赌博，则他项赌博其害且百倍于‘闱姓’‘彩票’者，自必一律禁绝，可拭目俟也。夫赌饷岁入区区数百万耳，如实官捐鸦片税岁入且各数千万，朝廷为除弊计，尚不惜掷此巨款一举而廓清之，岂独爱此名不正言不顺区区之赌饷，而摈斥全省人民于自治之外者乎？……”此种对中枢地方双管齐下的恳切陈情，卒收宣统初年袁树勋任内广东禁赌（禁止“番摊”）之短暂效果，可惜的是袁树勋于宣统二年（1910）九月以病免，而广东赌风依旧如故。

直到宣统三年（1911）年初，两广总督易人。张鸣岐接任两广总督。他是激烈的禁赌派，接篆视事，即以迅雷烈风之势，厉行禁赌，下令扫荡全省赌博，各县严密查办，所有番摊、山票、铺票、白鸽票和其他一切杂赌，务必尽行禁绝，不留遗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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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刑部于光绪三十二年已改为法部，因此宣统二年梁广照以法部典狱司主事，宥恤司司副升授举叙司员外郎，以主事员外郎总管提牢，总办秋审。在部前后十年，勇于任事，敢于建言，而慎于决狱。据梁广照之子梁嘉彬言：“常躬询囚犯困苦，亲尝囚犯饮食，乐与狱卒囚犯为伍，临决死囚，必恸哭心不怡者屡日，求死囚遗言而致之于其家。”

梁广照与梁方仲（左）及梁嘉彬（右）两子合影。

梁广照倡办京师模范监狱，及出狱人保护会，当时的法部尚书戴鸿慈最倚重之。戴鸿慈乃是光绪三十一年出洋考察政治五大臣之一。戴悉心考察各国宪政、经济、教育、司法等各方面的情况。归朝后，综合五人考察所得，写出《出使九国日记》十二卷，编成《列国政要》133卷及《欧美政治要义》18章进呈，奏请立宪。同时并任第一任法部尚书，领导法部掌司法行政，梁广照是其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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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二年二月，梁广照闻宣统帝下诏辞位，弃官走关外，足迹遍东三省。后听闻母周氏病重，乃兼程返回广东侍疾，他的妻子黎氏甚至还割股疗姑，周氏既愈复病，九月，周氏殁，哀毁出乎至性，乃校刊母所作诗为《幽兰轩诗选》一卷，并为出版，书前有梁鼎芬写的《梁节妇事略》云：“节妇周氏小字曜云，番禺人，周碧珊署正第三女也。生而聪慧举止娴雅，稍长酷好读书，外祖黄香石中翰授以唐诗琅琅上口，幼失怙依，母成立，母爱之如掌上珠。十七适同县梁檀浦京兆长子少浦茂才为室，茂才事母至孝，节妇亦欢承甘旨，克佐其夫，以此伉俪甚笃，人咸以为佳偶。于归六载事姑如母，姑亦爱之，如子家庭之乐融融。癸酉会姑抱病，目不交睫，药必亲尝而后进，焚黄让寿，至再至三，惟数不可回，竟以不起，茂才以哭母过恸，逾年亦卒，年二十二。节妇呼号躃踊，声如毁墙，泣尽继血，誓以身殉。母训之曰：烈妇殉夫尚矣！然节孝重于两全，柏舟可怀，而南陔未可废也。吾生三女不幸夭其二，汝兄多远游，吾老矣形影相依惟汝是赖，汝若厌世，何以为我也。且汝舅方失爱子，凄恸何如，吾闻孝妇不以泪眼对舅姑，况率尔轻生以触其心而益其悲亦非孝也。……”因之周氏矢志守孤，抚养过继的梁广照成人。梁广照事母至孝，为此服阕三年。

梁广照母亲周氏的《幽兰轩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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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五年，梁广照方才北上，应唐山铁路学堂聘，任监学及国文教员，自是与讲学结不解之缘。后在香港自设中学两所，一曰灌根中学，一曰长明中学，凡十五年。并在香港官立汉文中学（金文泰中学前身）任教，成材极众。

一九三一年，本生父庆桂去世，年七十四岁。

《幽兰轩诗选》前梁鼎芬写的《梁节妇事略》

一九三七年因料理北平产业，梁广照离港北上，突遭中日事变，颠沛流离，覆车跛足。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战胜利，稍后任广州知用中学国文教员、国民大学文科教授。其子梁嘉彬说他：“生平结交多老苍，无所依附，同学及兰契交多有显达者，每欲厚礼罗致之，终不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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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广照尝与潘飞声（兰史）、沈宗畸（太侔）、谈瀛客等结“著涒吟社”，它是清末北京活跃的著名文学社团，该社以弘扬国学为宗旨，沈宗畸主编《国学萃编》，此书参与者有吴仲、刘仰勋、张瑜、沈宗畸、梁广照、陈澹然等人，其宗旨在于传承学术，而不仅仅限于抒发文人雅兴。

梁广照著作《柳斋遗集》

梁广照上世纪三〇年代又在香港与吴肇钟、谭荔垣等结“宋社”。吴肇钟在梁广照的《柳斋遗集》序云：“岁丁卯，长明大兄偕余与谭荔垣、韩树园、伍功博、张菶冈、郑天健、陈景度等组织宋社，继宋台秋唱后，为文酒之会。”梁广照初致力于刑名之学，中年以词章自娱。梁嘉彬说：“著作原极丰富，屡经变故，丧失殆尽，已付刊者仅有《中庸撮钞》一卷，……有《柳斋词选》一卷，大都为其三十八岁以前所作，曾刊行。”

梁广照于一九五一年因病在广州去世，年七十五岁。一九六二年其女春华辑录《柳斋遗集》一卷，得散文、骈文、诗词共二十余万字，于香港刊行。

■作者简介

蔡登山

台湾著名文史作家，曾任电影公司营销部总经理及出版社副总编辑，沉迷于电影及现代文学史料之间，达三十余年。1993年起筹拍《作家身影》系列纪录片，任制片人及编剧，四年间完成鲁迅、周作人、郁达夫、徐志摩、朱自清、老舍、冰心、沈从文、巴金、曹禺、萧乾、张爱玲诸人之传记影像。

著有《人间四月天》《传奇未完——张爱玲》《鲁迅爱过的人》《张爱玲色戒》《何处寻你——胡适的恋人及友人》《梅兰芳与孟小冬》《民国的身影》《声色晚清》《一生两世》《多少往事堪重数》《情义与隙末》等数十本作品。

编辑 周晓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