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天地|每期头条:他生活在别处,小说家身份才是家园
朱静雯
2023-07-16 08:25
收录于专题:飞阅深圳 | 专题

米兰·昆德拉很神秘,让-多米尼克·布里埃的这本《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更加重了这种气质。昆德拉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露面,不热衷于谈论自己,也特别注意不留下与他的文学文本无关的材料,这令布里埃的工作荆棘密布,这部传记没有八卦,没有多少私人生活的料可以爆出,布里埃有限的素材,大概就是昆德拉的理论随笔与文学文本,加上与昆德拉有直接交往的作家、翻译家、评论家提供的一些公开的和迄今尚未发表的资料与谈话内容。他能做的,就是昆德拉个人的艺术、文学、政治与精神历程置于大写的历史进程中加以考察,并将这一点做得极致。

《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 [法]让–多米尼克·布里埃 著 刘云虹 许钧 译 雅众文化·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1年1月版

那么,昆德拉对自己的国籍、母语到底如何看待?布里埃从昆德拉处理自我与作品的关系、他对过往回忆的姿态、他对自己的第一祖国捷克与第二祖国法国的情感、他对自己的母语捷克语以及后来成为他又一种写作语言的法语的认知、使用等方面,周密地向读者描绘昆德拉的身份认同。

对待“自我”与“作品”的关系,昆德拉不让自己的作品成为他个人经历的附录,但同时,他认可自己有价值的作品是不朽的,会随着历史时间的消退为他说话,会闪现出具有内在统一性和普遍性的艺术之光,而非其他注脚。历史仅仅是给了他讲故事的背景,在那些背景里,在他的小说里,他用一些“实验性的自我”来透彻地审视关于“存在”的主题。

在昆德拉的青春时代,他曾有过“抒情年代”,热爱诗歌,风格抒情,但他随后决然地否定了当时自己的诗歌创作的价值,这部传记中,昆德拉对一个人青年时代的理解,也似乎在他对年轻人的看法中有迹可循:“总之,如果年轻人装腔作势,这并不是他们的错;他们还没有定型,生活却将他们置于一个已经定型的世界中。”

昆德拉认为,意识到人们对现实的看法与真正的现实之间的差距,理解这一差距,是反讽的艺术。在经过了一些其他写作尝试后,终于,小说创作成为他唯一志业。反讽,被大量地放入他的小说中。误解贯穿于他的小说的人物之间,有时荒诞而反讽地主宰他们的命运。热衷反讽之人,亦是热爱哲学之人。昆德拉是“不确定的智慧”的拥护者,他的小说是一种“在思考”的小说,这使思想不会刻板,而读者常常能够从中获得反思性的求知欲。这种看似冲突的逻辑,恰恰激发了小说难以穷尽的活力。

昆德拉常常强调移居法国给他的作品及本人带来的益处,即“变得更加丰富”。布里埃对昆德拉用法语写作这件事的梳理尤为精彩。透过传记,可以了解到昆德拉的作品在法国出版和流行,它们在法国市场的反响如何从各方面影响了昆德拉的国际地位。

在1968年与1969年,《玩笑》被译成所有西方语言,这位当时用捷克语写作的作家却偏偏失去了自己母语的读者。昆德拉开始意识到翻译的问题,自此,他始终执着于他的作品在两种语言之中的转换。在他后来用法语写就的随笔集《小说的艺术》中,他写道,“因《玩笑》的翻译而在我身上引起的震惊一直影响着我,尤其是对我这个几乎已失去了捷克读者的人来说,译本就意味着一切。”他先是与译者凯雷尔长期合作,共同来翻译他用捷克文书写的作品,通过细致的沟通,凯雷尔的译文日趋贴近原文,包括断句的方式,都尽可能地保留。

从1985年起,昆德拉着手修订所有小说的法语版,用他在《小说的艺术》里的话说,这耗费了他“生命中整整一个时期”,为的是他的法语文本具有“与捷克语文本同样的真实价值”,以便他的著作在其他语言中的翻译可以选择基于法语版或捷克语版来完成,为的是达到这种完美的对等,原文没有任何模棱两可之处,没有任何无法被搬移至另一种语言的地方特质与形式特色。按照昆德拉的理解,通过自己写作的语言与自己不停被翻译成的语言之间的对照,就好像两种语言在镜子中看见自己。正因为如此,令他自己使用的每个词,都以语义上最准确的方式使用它,这也令他拥有更丰富的人格。

英国批评家詹姆斯·伍德在随笔集《最接近生活的事物》中说,从逻辑上,拒绝回家应该是从反面肯定了家这个概念,但是或许,不回家是失去家或者没有家的结果。并且,存在“家园”和“家”这两个概念。伍德认为“不回家”的状态一定不是悲惨的,但却哀伤。对于身份和归属,昆德拉也是敏感的,但似乎只有小说家的身份认同,才会令他舒适。

当一个善于冷静分析,善于反讽,善于探寻存在的,不放过两种语言的模棱两可之处的,制造误解同时与误解无止境斗争的丰富的小说家,才是他的家园。

(原标题《人文天地|每期头条:他生活在别处,小说家身份才是家园》)

编辑 许家宜 审读 刘春生 二审 钟诗婷 三审 周斐斐

(作者:朱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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