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洛尔的奇遇与厄运》 [哥伦比亚]阿尔瓦罗·穆蒂斯 著 轩乐 译 中信出版集团·大方 2022年9月版

马尔克斯说，我们都是马克洛尔。为何会这样？我们在什么意义上是马克洛尔？马克洛尔又在哪些方面诠释着我们的人生？这部《马克洛尔的奇遇与厄运》巨大且复杂，然而，碎裂之处，有光进入。

“奇遇”的关键是“奇”，让人出乎意料，意料之中的，就无所谓“奇遇”了。奇遇有好坏之分，童话故事里帮助主人公达成目标的是幸运，反之，让目的落空，让主人公跌入悲惨境地的是厄运。简单回顾一下马克洛尔在书中的奇遇与厄运：

《阿尔米兰特之雪》中，马克洛尔在芙洛尔建议下，逆着苏兰朵河而上，寻找木材加工厂，想倒卖木材赚钱；结果，厌倦了寻找的马克洛尔发现，木材加工厂根本没有工程师，只有驻守士兵，马克洛尔只能空手而归；回去的路上，除他之外，同行人全部遇难，“阿尔米兰特之雪”客栈成了废墟，芙洛尔也失踪了。

《绝美之死》中，马克洛尔为挣钱，参与了坦博山某铁路工程项目，负责用骡车运输校准器械；然而，他发现自己被算计了，骡车的箱子里全是枪械，这导致咖啡庄园所有人的惨死，包括爱人安帕洛在内；马克洛尔自己在逃跑时被军队抓入监狱，但倒霉的是，答应帮他作证的军官却死了，没人知道真相。

《阿米尔巴尔》中，马克洛尔和朵拉的弟弟在山里开矿淘金，朵拉的弟弟将金子拿去市里卖掉换钱时，因误会被捕，打成重伤；马克洛尔一个人留在山洞，陷入低迷，直到安东尼娅来帮忙，爱上他，并以反自然的方式与他结合；然而，安东尼娅担心他无法安定下来，最终会离开，在他睡觉时往他身上浇煤油，想烧死他……

马克洛尔不畏惧死亡，他目睹过各类人的死亡。马克洛尔经常思考死亡，书中论及死亡的篇章不胜枚举，有两处值得特别留意，一是阿卜杜尔遭遇“破镜者”，一是马克洛尔在银港被捕入狱。

镜子会映出我们的另一个形象，阿卜杜尔和马克洛尔是一生的挚友，两人性格却截然相反，可谓互为镜像。镜外是真实的物，镜里是虚幻的物的成像，两者的关系，如书中论及的“马帮”的存在和移动，对我们和对马而言是截然不同的，这是概念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绝美之死》中，马克洛尔被逮捕入狱，他的证人却意外身亡，没人知道真相如何。等待行刑的时候，马克洛尔想起当年被捕，等待行刑时突然被释放，就在这时，他又一次被释放了，军方说这是一场误会。

这难免让我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遭遇。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被赦免时，他获得了能活下来的喜悦。在死亡面前，未来在时间之流中被阻断，我们只能在对活的热切渴望中追溯过去，为自己没有过好一生而遗憾。随着死亡临近，压迫逐渐增强，对过去的遗憾会内爆成对未来的渴望，因此，当死亡撤销，就会迸发出“一种激情的奇迹，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感到自己还活着”。对生的狂喜，让我们肉体存续，精神重生。相反，死亡突如其来，就会强行带走我们的记忆，将一切画面抹掉、稀释，让我们坠入虚无的深渊。所以，如果说死亡有秘密，那一定是活下去，同时，感受世界的奇奥美妙。

于是又回到开篇，如何才算过好一生？或者换个问法，究竟怎样的经历，才算完整、准确地表达了我们的人生？马克洛尔的朋友和爱人中，与他互为镜像的阿卜杜尔，理解他流浪癖好的伊洛娜，都会让他获得安宁，这种安宁仍难说是自足的。

向往海洋，就是向往生命的起源，马克洛尔漂泊在海上，不做任何抗争，仿佛回到母亲的子宫。对过往的遗憾，对现实的厌倦，对未来的茫然，都让他渴望时光回溯，只有在孩童时代，一切才井然有序。所以他说，“我甘愿缩短生命去换取童年时光般的幸福。”

孩子面前的道路与他们成年后选择的道路，一定是截然不同的。马克洛尔的这个发现，让他与过去和解，接受自己的命运，重要的是，马克洛尔重新对未来抱有期待，安稳下来，不再投入新的征程。

孩子是爱欲的结晶，是人对抗死亡、走向永恒的途径。马克洛尔的悲剧是，贾米尔不是他的孩子，终究会离去，他的希望也终将落空。就这样，在他唯一一次没有厌倦生活的时候，他又一次被陆地放逐，被迫漂泊海上，在记忆碎片拼成的噩梦里轮回，任由奇遇撞击，厄运碾压，直至成为齑粉，化为泡沫。最终，死亡在转角处跳出来，结束了一生都在逃避与对抗虚无的马克洛尔的生命，任他“圆睁双眼，盯着那切近的无名的空洞”，在那里，他将找到生前不被获准的安宁。

“我们都是马克洛尔。”

马尔克斯是本书作者穆蒂斯的好朋友，也是《马克洛尔的奇遇与厄运》里的角色，他自然有所指，穆蒂斯也会心有灵犀。然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与他们远隔重洋且不同时空，却仍能在书中的马克洛尔身上获得启示与慰藉。这大概是因为，我们和马克洛尔一样，疲惫于生活，又被生活放逐，渴望漂泊，又恐惧失控，堕入虚无，当我们正准备蜷缩进母亲子宫时，却突然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已经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了。

（原标题《为什么说 我们都是马克洛尔？》）

编辑 王子烨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高原  三审 詹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