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艾拉:“无所谓”的激情

王宇光
2020-04-05 10:21
摘要

《女俘爱玛》[阿根廷]塞萨尔·艾拉 著赵德明 译世纪文景×楚尘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9月版艾拉说,我以前很穷,承蒙出版社的朋友照顾,让我翻译哥特小说挣点钱,长篇哥特小说里的女主人公总是踏上或被迫踏上一段冒险之旅,经历一连串的激情


赛萨克·艾拉

《女俘爱玛》Mondadori版的封底,作者塞萨尔·艾拉写了一段话。他感觉到“某种心血来潮的责任”,需要告知读者此书之写作的缘起。当然,可能是个花招。作家的态度分为两种,诚实的和不诚实的。两种态度似乎形成共生,无法单独存活。写完一部作品之际常常是后者的发作期,仿佛想要自个活一次。

《女俘爱玛》

[阿根廷]塞萨尔·艾拉 著

赵德明 译

世纪文景×楚尘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9年9月版

艾拉说,我以前很穷,承蒙出版社的朋友照顾,让我翻译哥特小说挣点钱,长篇哥特小说里的女主人公总是踏上或被迫踏上一段冒险之旅,经历一连串的激情。他说,可是我渐渐觉着激情太多了,激情和激情彼此抵消了,便忽然生了个念头,何不写一本“简化”的哥特小说呢?于是他写了。他又说,写《女俘爱玛》时,我成了清少纳言(《枕草子》的作者)、谢赫拉莎德(《一千零一夜》的女主人公)、动物们。写到最后,“爱玛为我造了一种新激情,可以换取一切其它激情的激情,正如钱可以换取一切东西”。什么激情呢?“无所谓”。

这一次,我以为艾拉是诚实的。

书中没有交代确切的年代,但可以看出,爱玛的流浪岁月发生在1816年阿根廷独立和1876年第二次荒漠远征之间的某几年,并且当是在上半世纪,因为阿苏尔的雷阿尔上校自称曾于拿破仑登基前生活在法国。打开地图,现在的阿根廷大致分为两部分,北部的潘帕斯草原和南部的巴塔哥尼亚高原。但阿根廷独立时,潘帕斯的南部和西部,潘帕斯和巴塔哥尼亚接榫处的森林坡地,以及荒芜的巴塔哥尼亚,都还是印第安部落的地盘。

小说的前五十页,广袤的潘帕斯草原上,一队士兵押送囚犯前往普林格里斯要塞,为首的是拉瓦耶中尉。普林格里斯位于潘帕斯东南部与巴塔哥尼亚的过渡地带,是当时的“边疆”地区,当然,也是作者艾拉的家乡。初来乍到的工程师杜瓦尔也在队伍里,草原的宇宙之大、品类之盛历次入眼,没文化的士兵粗俗,有文化的中尉残忍,囚犯奄奄一息,女囚的命运尤其悲惨,随意分配给男人快活。拉瓦耶中尉看出杜瓦尔中意某个女囚,夜里将她送到他身边,她带着个吃奶的男婴……

这就是爱玛的登场了。她的男婴弗朗西斯科,后来我们知道,并非士兵暴行的产物,大概是她的私生子,她因此获罪,发配边疆。

小说写到这里,“被侮辱被损害”的气息浓重,爱玛如何忍辱负重、历经艰险寻觅生活的希望呢?她和杜瓦尔会不会经历一段坎坷的爱情之路呢?但完全不是这样。押送队伍到达普林格里斯要塞后,之前的主角杜瓦尔和拉瓦耶消失了。爱玛分配给某个丈夫,生了个女儿,又分配给另一个——爱玛有几个丈夫?我已经数不清了。要塞附近有一些“顺从”的印第安人,远一些的印第安人则是敌人。爱玛有个印第安情人曼布古玛伯罗(顺从的),“她和他仅仅是打发日子,冬天是非常宜人的。”又过了五十页,篇幅过半时,一个暴风雪之夜,偷袭的印第安人掳走了爱玛,她终于成了“女俘”。

爱玛在“敌对的”印第安人中间游荡了三年。

她从未有过生命危险,没有人想杀她,在印第安人的森林和湖泊中,饿死更是不可能。没有人真的要争夺她,因为“酋长们都感到非常疲倦了,毕竟每天都有几百名女俘经手”。她成了卡特里尔王国乌戈大臣九个小妾中的一个。她跟着一群外出统计人口、勘测物产的印第安人走到林地的角角落落,与一位动物学工程师结了婚,生下一个女孩。有一天,她对丈夫说,想带着三个孩子回普林格里斯要塞去,于是丈夫为她准备行装,送她上路。

爱玛对自己的命运似乎全无所谓。艾拉说的“无所谓”也可译为“冷漠”,但爱玛似乎不冷漠,给她什么丈夫她就好好过日子——不包括忠贞。艾拉说这“无所谓”是一种激情,但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小说的最后五十页,爱玛回到要塞,开始办野鸡养殖场。埃斯比纳上校给了她两万公顷的森林和草地,一大笔贷款。当然这些钞票是上校自己印的。无穷无尽的钞票,无穷无尽的野鸡,在上校的玄思妙语和爱玛的想象中,是印第安人生命的头两则要义。野鸡无节制的鲜艳羽毛,钞票无节制的增殖,给了爱玛的养殖场隆重的修辞。

这给出了一点线索——“无所谓”大概是审美激情,且是抽象的审美,“天上美景是印第安人的信仰,印第安人不是艺术家,而是艺术本身”。于是《一千零一夜》一个个故事里的爱恨情仇,堂吉诃德的疯狂执拗,都显得没有必要。就如通货膨胀的钞票,美越无节制,就越容易到手,与生活本身越无牵连。那么一种明智的生活态度就是无所谓,但也不可太消极——不妨像照顾身体般照顾生活。

我以为,这观念是站不住脚的。“无所谓”并不能交换任意激情,它顶多是另一种激情,一种古怪的激情。但我们多少能懂艾拉为何产生这种幻觉。我有个朋友,只画一种画,一种需要用铅笔描摹无数细节的画,他说,我希望找到一种“可以重复”的画法。可以重复意味着可靠,可靠而富于意义的生活有吸引力,但“可靠”的要求若是强烈,便会渐渐挤掉了“富于意义”,僭越为意义自身。抽象的美自我增殖,成了“天上美景”,但我们不妨向艾拉提这么个问题:如果“无所谓”的激情真的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说它能够任意换取地上的激情呢?

延伸阅读

《野兔》

[阿根廷]塞萨尔·艾拉 著

赵德明 译

世纪文景×楚尘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9年9月版

塞萨尔·艾拉又一部游走于现实与想象的奇诡之作。19世纪的阿根廷,英国人克拉克到潘帕斯草原寻找传说中一种会飞的野兔,陪伴他的有一个少言寡语的高乔人向导、一个活泼可爱的画师、一匹神奇的骏马。他们到达印第安马普切人的地界不久,酋长却神秘失踪。克拉克肩负寻找野兔和酋长的重任,却一步步走进更为离奇的谜团中……

编辑 李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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