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传——张黎明、廖铮新作《坪山女人:生于1893》的象与境
阿桶
2021-04-22 19:17

书名:《坪山女人:生于1893》

作者:张黎明 廖铮 著

出版单位: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

深圳本土作家张黎明 、廖铮的新作《坪山女人:生于1893》,看书名像讲侦探故事,其实像序所言是本“祖母传”,抚卷再想序言,站在作者这点来称呼是祖母,对于普通读者说来,这些女性不是亲人,也像亲人。人数量大家族的女性、旧时村落普通妇女的列传,主角是前几章作者祖母邱炳娣,基调看起来也有预期的苦命基调,细品下来不止苦命身世,还有人与时代的“境遇”,和头顶无声朴质“天”的“吉凶”对话。这一切角度起点是,作者的体验、思考与书写生命价值,以心触情、史,及对人生经验体验思考后的境界。

死亡与婚姻

境中有象,于是成文。这本书不停追问的写作模式,大量出现的问句,也像推理故事的节奏。如书中他处较多剧场的庄严仪式,开篇以一幅“哭丧”类剧场仪式,即以死亡开篇,书中相关人物悉数出场,由此铺开不断追问人与人之错综艰难苦恨爱。

城里大烟囱时代,体验送丧仪式机会少,当天或次日推到殡仪馆后,紧凑开追悼会,花圈与骨灰盒,留给活人哀伤延宕时间少。本书开篇给岭南客家给寿寝正终老妇人送行,没有特写大家知道的葬之后的法事/仪式“做斋”,集中在往者放在祖宗厅时,另一位主要老妇人在给往者最后梳理,其他妇女围起来帮忙,其中老妇人念诵着悠远的送丧歌谣,其他围起来的妇女也合声。这次送丧的经历,哀伤一直延宕在作者身体里,于是有今天这本书。

接着,作者通过不停追问和寻找各种蛛丝马迹,寻找女主人公和其他妇女如何在世间生存下去。从清末到民国初年、抗日、解放战争再到五十年代后。不同剧场生命仪式的关注,带有不同作者的关注点、立足点。前几章作者如以在场细节描绘哭丧仪式开篇,不断贴身近距离体验其祖母时代的女人,关注、立足在生命和苦难,她在思考死亡。而末章作者兴趣点在美好的婚姻及其对婚后生活的向往、幻想,通过几个非常奇特却发生身边的婚姻,高冷远距离观照质疑那个时代的女人。

末章以婚姻开篇,至写到海外寻亲,关注点仍旧在婚姻。开篇的是旧式盲婚哑嫁,新郎逃婚,新娘和公鸡拜堂。大量童养媳、妓女情况,前几章已述,此章作者或许离这些旧社会现象较远,没什么体验。此章作者关注点在婚姻和家庭的另一种较年轻的声音。归结起来,前几章作者感叹为人生一“境遇”,此中人们秉持“天跌落来当棉被盖”信念,历劫活命。末章作者对当时妇女及婚姻归纳为“被框定的角色”,她疑惑此中人当时为何不去“挣扎和反抗”,再回归幻想自身的未来,但末了仍旧疑问重重,不知所措。这或许不仅仅是时代不同,更像是角度不同。因之时代离不开空间,身处邱炳娣等“娣”们的艰苦空间和身处繁华时髦深圳,现在深圳市和书中老坪山是两个空间,甚至像是两个陌生地域,其中人的反应构成错杂有异的境遇,一本书里,两个角度来看一个人、一些事,感慨难同。

另一方面,前后作者的对话,值得读者去思索其中意味。似乎其中“象”之不同,或因所处之人主体之“境”不同所于此。故事里人物的“境遇”,故事里人物置于“天地”关照下的剧场仪式内心独白——作者与人物的对话、读者与书中人物对话,于书、于文而言,营造独特气氛所在,于是有了文之境界。这个境界非虚空,是人生阅历与认真思索,刨开来是作者对人生变化的体验,你往刨开的里面再看看,其中有她装进去的某种综合的类型人物、社会现象,蕴藉其理想及其赞否,或者也仅是作者自己写给自家看的,她在刨开自己记忆看自己过往生命。虽然是母女、长得又相似,但两个个体的人怎能同。若叫一位五六十岁作家写二十岁作品出来,她才不写。若叫一位三十岁作家写七十岁作品出来,也太难罢了。

大脚和泥土

逝者往矣,哀伤和故事流落人世间,拼接起来,密金线细细缝,针针是思念和哀伤,生之苦,是如何之苦,在与苦、恶的搏斗中,如何善意、幸福活下去。渐至不忍卒读。如书中常出现“大脚”,是如何一双大脚?

有一个“大脚”民间小故事:从前有个大脚上山林砍灶柴,每日能有好多柴回屋。听故事的小孩问:怎么做到的呢?答:大脚的脚板大啊。踩了两脚板燥柴枝,回屋后一根根用针挑出来,每次挑出一屋柴。

讲故事这位是旧社会来的大脚妇女。书中女主角是位旧社会来的大脚妇女,多处描写她的大脚,较多笔墨集中这双大脚板。看完《坪山女人》,回味这个大脚板砍柴的小故事,还挺多辛酸,这双辛勤苦难的大脚,在旧时是被社会认为不美,甚至丑陋,这位讲述大脚故事的大脚旧式妇女,那时心境如何?岭南炎热,旧时劳苦大众的大人小孩除冲凉洗脚上床睡觉,其他时候基本不穿鞋,妇女也不例外。他们从小到老长期赤脚,也没车出行,上山砍柴,下田驶牛,三六九二五八一四七趁圩,去哪里都靠双脚行,在乡间路上、山上踩个把竹刺较常见。会怎么样?脚板会变形。长期劳作,脚板横向外扩生长,渐渐发育长成像鸭嫲鹅公掌,脚趾分叉,小脚趾(末脚趾)长期挤压长成偏扁歪形,大脚趾和第二脚趾之间比较开阔,整个脚板到脚趾与从小穿鞋的脚板长得不一样,略显畸貌。所以书中写到阿婆进城带作者几姊弟时,常用大脚趾和第二脚趾钳他们几个细佬哥的大髀肉。一派和谐喜庆,细究这双脚板是如何形成,其中是长期辛酸劳苦的人生,这双脚板长期脚踏大地艰难生活,被生活压成了爪形,不单止裹小脚会让脚板变形矣。

书中还提到阿婆的大脚长厚茧,脚后跟两侧爆裂条条深沟,天时冷时裂痕会生痛。这是岭南旧时劳苦大众常见的脚踭爆坼,不是裂开一道口子而已,是脚后跟坼裂爆开。天冷时,天气干燥,不穿鞋的脚后踭会爆得更深,见到红色、白色的肉,渗出血丝,整个冬天都会伴随着痛楚。不能碰水,遇水裂得更开,更痛。但仍旧冬天上山捡燥柴,开春春寒时节下水田插秧,不管此时你是不是例假期。

而承受这一切的旧社会妇女,在岭南地区当时有其赖以生存、乡村治理模式,延续千年,变化不大,固定。放置旧时全国至全华人社会圈,也类似。这其中旧社会普通劳苦妇女地位是如你所想,具体所见如何?在这书里有丰富的资料整理为基础的书写,这些资料有老人回忆、档案文字、档案图片、文物等。薄薄一本小书,如何丰富?细节描写,没有一个字废话,人物的人生、情感,及其时代,都可以在这些细腻描写中见到文本情感的饱满。这里撇开从侧面看本书取材,可以见到她桌面上一沓厚厚材料,这些不容易找出来的材料梳理清晰。文学来源生活,材料是材料,作家写作得有想象的剪贴,这项工作不是手、剪刀、胶水能最终完成,依据难在这些材料她展开丰富的想象和细腻情感体验,体验出丰富连贯细腻的邱炳娣一生,从现实材料、生活,提炼出一个能让读者产生情感共鸣、通感的人物和故事,一个更高远、干净的想象空间,或者说境界。

类似大脚板的意象,在本书有较多同类意象,这些意象在人生痛楚,在近现代历史真实现场,文学需要真是以人生感动人,历史中人物感悟人。不感动人、不感悟人,作者没有理想、想象,作品没有生命和情感,文学怎么算呢?

阿婆和“天”

旧时各地域间语言差得远,不过人讲话内容比较接近,甚至相同。如书中不识字阿婆不时唱诵的孟姜女、孟日红故事,从内蒙古到海南岛,从大西北到潮汕,都有这些古仔在口头流传。就像以前歇后语、俗语,用些三国之类典故。就像乡下阿婆进广州城带孙,大字不识几只,白话和普通话不会讲,也听不懂,但是奇在阿婆能一遍又一遍看郭子仪儿子打金枝、秦香莲、刘三姐等粤语、普通话、黄梅戏电影,一边看一边哭笑。现在网络时代,人与人间深层次是疏远了,还是接近了?抚卷闪现,没有答案。只是如果前几代人看这部小说,那种感同身受的感触,是否更多?书中各种人生,各种内心深处,身处境遇,是否雷同?回答不了。

或许,就像俗语讲的,女人间容易交流。这位姓名带娣字的阿婆,像其他姓名带娣字的女人一样,所处境遇相同,反复看的戏曲、电影是“《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窦娥冤》《秦香莲》《刘三姐》”等女性题材故事,她们喜欢看女性的故事。就像旧时很多妇女一样(现在妇女可能也一样),书中三“娣”寡妇相互帮助,渡过一难又一劫,这种恩情,她们的友爱传递给她们后代,甚于夫妻、同胞姐妹的亲情。一些戏曲里的角色,她们有代入感。其间具体如何,她们也不会说的,女人间的秘密。民间很多秘传的仪式、口头文学等,只在女性间秘传,像开篇舅婆林氏给往者邱炳娣梳洗,口中念着古老歌谣,为她远行歌唱,其他身边妇女也跟着一起来进行的这整套哭丧仪式。这些连绵不断秘传的东西,是她们另一片天空,乃至一个抽象的“天”,她们生活的信念和力量或许也来自相互间的物质和精神交往。这是第一个女性间的“天”。

人们处在此境遇,比之“娣”们不同在哪里?这或许是作者想诉求的深层表达。第二个“天”是观音式怜悯俯视苍生的视角。就像后记里作者说了一段她去高原看雪段子,被皑皑雪山亮瞎双眼,差点“雪盲”。她怎么在最后扯出这个段子?就像书中其他多出问号一样,她就打个问号,讲个故事,悟不悟得看读者自身。若将我们铺天网络信息、财富比作那座雪山,我们是游客,那海量信息是万丈财富、雪光,我们会“雪盲”,寓言这是一个易患“雪盲”的时代。若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本书故事,“娣”们在苦难岁月里迸发的人之善和力量,在四肢不沾泥出来的新一代所不具备。条件好了,人学习能力、人对善的述求、人的生存能力弱化。其中多褒贬,她不说,一边看一边悟罢。

“娣”们人之力量,集中在“天跌落来当棉被盖”这句话,序言用来做题目,是主人公邱炳娣常讲的一句话,像是家族里先人的训诫,不断诉诸作者笔端。那个年代,各地观念貌似挺雷同,乡间老人还会讲雷同的“天生人,天养人”之类。貌似字面意思也像“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之类的通俗版。大概也是现在说的评判、褒贬,以前书里讲“吉凶”,这种对“吉凶”的判断同样基于人的经验。“天”在“娣”们时代,按照上句那段古话,这个“天”是善的,人是“神物”之一吗?不过卑微的“娣”们无论深处何种境遇,仍然有种乐观的情怀,在“则”“效”“象”着“天”,以期“天垂象,见吉凶”。“娣”们依靠这种力量、信念,顽强活着。

(原标题《祖母传——张黎明、廖铮新作《坪山女人:生于1893》的象与境》)

编辑 刘桂瑶  审读 刘春生  审核 李怡天 曹亮

(作者:阿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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