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河 | 唐荣的荔枝

宝安湾
06-27 09:10
摘要

王先佑/文

流星落下来。一颗又一颗,前仆后继,浩浩荡荡。它们像磷光一样划过天际,很快又消逝于无尽的苍茫。夜空宛若一袭缀满闪亮珍珠的华服,璀璨夺目,令人遐想万千。

我站在天台的栏杆边,仰头注视苍穹,激动得无以言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流星雨。宿舍楼下宣传栏的报纸上,刊登着今夜有流星雨的消息。我是烤漆车间的表面处理操作员,这个夜班,早早完成任务,悄悄溜上了楼顶。

“怎么样,好看吗?”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吃了一惊,转身望去。不远处的地上,似乎有一个人——刚刚看过流星,我的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天台上的黑暗。

“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他笑了,站起来,向我发出邀请。“过来吧,一起看。我这里有喝的,还有吃的。”

从声音和体形,我大致猜出了他是谁。应该是赵飞,烤漆车间粉体涂装线的喷粉工。此人壮实魁梧,说话、做事特立独行。我进唐荣电器厂三个多月,还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我只好走过去。这小子挺会享受,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大块纸皮,铺在地上当坐垫,面前还摆着几瓶啤酒、一盒花生米、一袋荔枝。他撕下一块纸皮,递给我。

“你不用喷粉?”

“瞅了个机会溜出来,难得碰到一次流星雨嘛。”赵飞用牙咬掉一瓶啤酒的瓶盖,把瓶子塞到我手里。“来来,走一个。怎么样,有点意思吧?”

当然有些意思——我的打工生涯里,居然还会出现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它与辛苦疲累无关,与盘剥压榨无关,也与冷漠麻木无关。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我抬头看一眼天幕。依然有流星在坠落,但它们变得稀稀落落,不成气候了。

“啥意思?就你一个人有这份情调?”赵飞笑起来。“难不成,我们就该老老实实地呆在车间,跟机器一样,啥也不用想,只管当牛做马?”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识到出言不妥,支吾起来。

“别呀,我跟你开玩笑的。不过,真要是啥也不用想,那倒挺好。”赵飞叹了一口气。一颗很大很亮的流星飞快地从高处坠下,瞬间变得黯淡。天空归于宁静。

我举起瓶子,朝他晃晃,仰脖喝下一大口,又抓起几粒花生米,塞进嘴里。赵飞也猛灌了一口。我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干起来,不知不觉间,话越来越稠。

这个晚上,我才知道,赵飞的母亲早逝,父亲前两年在工地上摔下脚手架,右腿截了肢。两个弟弟,一个上大学,一个刚上高中。赵飞有喷粉津贴,但拼了命地加班,一个月工资也不过一千出头。他要节衣缩食,才勉强能供两个弟弟上学。

我想起他和喷粉工们从喷房出来时,全身上下被粉末覆盖,只能看到两只眼珠的样子。他们有时候通体雪白,有时全身黢黑,这取决于当天所用涂料的颜色。每次,我的心里都涌上一阵悲凉。

“我以前老是想,我们过得这么苦,这么难,到底为了啥。”赵飞拣起一只荔枝,剥掉壳,扔到嘴里。“后来,我想通了。你看这荔枝,多甜。为了这一点点甜,也值得继续活下去。你说呢?”

我点点头。

“觉得苦的时候,就吃点甜的东西。”赵飞盯着我。“你的对班给很多工友看过你写在交接本上的那些诗,我很喜欢。我知道,这里不适合你,找到机会就离开吧。撑不下去的时候,记得吃点荔枝,或者别的甜东西……”

第二年端午节后,赵飞打我的CALL机,说一本杂志发表了我的作品,样刊寄到了唐荣厂,他要给我送过来——那时我已入职另外一家公司。那天晚上,我在一家大排档请赵飞吃饭。除了样刊,他还带来了两斤荔枝。

“你还在喷粉吗?”

“这是糯米糍,比看流星雨那晚的更甜。你尝尝,是不是?”他笑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作者系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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