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佑 /文
老丈人家屋侧栽有一棵枇杷树。树高约五米,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今年清明,我和妻子回乡祭过祖,登门看望老丈人和丈母娘。两位老人在枇杷树下迎候我们。其时,枇杷果缀满枝头,一嘟噜一嘟噜的,已有成年男子的大拇指头大小,看上去煞是喜人。
“今年的枇杷会是大丰收吧。”寒暄过后,我指着枇杷树说。
“是呀。不用一个月,它们就该熟了。到时,雀子们又能吃个饱。”老丈人的语气,似乎颇不以为意。
“摘下来,你们自己吃呀。”
“太多了,吃不完,送都送不出去。如今,家家户户都有枇杷树,没人稀罕这东西。”
“那我们‘五一’回来,帮您解决它。深圳的超市里,枇杷要一二十块钱一斤呢。”我还没尝过这棵树上枇杷的味道,但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冲动了。还好,一位路过的邻居在跟老丈人打招呼,他似乎没有听到我说什么。
“五一”假期,我和几位朋友去了永州。五月二号,我正在湘南乡村欣赏田园风光,接到老丈人打来的电话。他说,树上的枇杷差不多都熟了,招来很多鸟雀,他和丈母娘每天都要拿着竹竿,在树下赶鸟。老丈人还问我回湖北了没有,哪天去他家吃枇杷,去晚了,只怕都进了雀子的肚子。这时,我才想起上次回家说过的话,脑门上不禁渗出一层细汗——原来,老丈人把那话记在了心里。
我只能跟老丈人撒谎,说没买到高铁票,回不了湖北,又忘了告诉他,云云。“你们都没回来啊,看来我不用赶雀子了。今年的枇杷又大又甜,可惜你们吃不到喽。”老丈人的语气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失望。他一个字都没怪我,但我的心情却变得沉重。
一晃眼,就到了五月十号。那晚,妻子打电话回家,跟丈母娘唠家常。聊着聊着,丈母娘问妻子,今年的枇杷是不是比往年的味道要好。妻子听得云里雾里,一问才知道,原来,五月三号早上,老丈人踩着人字梯,摘了一篮沾着露水的枇杷,又挎着篮子,搭乘乡村公交赶到镇上,给我们发快递。丈母娘以为我们早就吃上了枇杷,没成想,我们连快递的影子都没见到。妻子赶紧找老丈人要了快递单号,我上网一查,才发现这件包裹早就于五月六号抵达深圳,但不知为何没有派送,又于五月七号被送回湖北。这会儿,它正在老家县城快递仓库的某个角落里,等待命运的裁决。
“你们寄东西来,咋不跟我说一声啊?收不到的话,也能早点去查。现在好了,这么热的天气,在路上耽误了七八天,估计都成枇杷酱了……”妻子还想往下说,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想着给你们寄点儿去,尝尝鲜……以往寄了几次东西都没出啥问题,都怪我这次大意了。那些枇杷,都是挑树上最大、最好看的摘的,差不多是从雀子们口里抢过来的,现在好了,谁也没吃上……不行,我明天要去镇上,找快递站讨个说法。做生意,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老丈人先是自责,继而懊恼,渐至于气愤。
越听,我心里越不是滋味——说起来,这件事的根子在我这里。要是没有我的随口一说,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爸,都怪我。您别生气,明天也不用去镇上,事情已经这样了,找他们也没用。明年‘五一’,我们一定回家,吃您亲手摘下来的枇杷。您放心,到时候要是买不到火车票,坐飞机我们也要回去……”
电话那边,老丈人又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作者系青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