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深圳很有些日子了,回来有好多地方想去看看。先去哪儿,后去哪儿,颇有些犯难。两年前,我住在观澜的土楼里,在一个叫做“1510图书馆”的地方,读书写作,然后暂别鹏城的。那就先从上次离开的地方开始吧。
在深圳住了三十多年,对深圳的很多地名一直不敢恭维。但有个地方是例外,那就是“观澜”。对这个地名,我甚至有点偏爱。
从字面上就能咀嚼出一丝古风雅意,眼前会无端浮现“听雨观澜”的画面,会自然想起孟子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
第一次去观澜,我还是记者,当时它还叫“镇”,如今已改叫“街道”了。我一直觉得“观澜镇”的叫法更有味道,“镇”会让你想到墟市景象。观澜有条老街,在深圳应该称得上凤毛麟角,本来它与东门老街、沙头角老街、沙井青平墟并称深圳“四大名墟”,但其他三条老街有的重建,有的破败损毁,目前观澜老街便成为硕果仅存的独墟。
我在一个雨天走进观澜老街。两边都是灰墙黛瓦的广式骑楼,目力所及至少可见五座堪称巍峨的碉楼。也许是因为淅淅沥沥雨丝的缘故,街面上人烟稀少。从黑洞洞的门里望去,一户户的人家都在屋里忙自己的事,没人留意我这个闲逛的客人。我走进卖布街,小街很短,不过百米,但韵味十足。我想象着几百年前这里布行林立的繁景,当年的布还叫“洋布”,全部从香港贩来,从观澜河水运至此。现在还能依稀看到码头的遗迹,当年挑夫们把洋布自船上卸下,然后走过长长的石阶,送进窄窄的街巷,卸在深深的门洞里,实在也是不易。
观澜现在名声最大的是版画村,每年的文博会都聚集了海内外大量的艺术爱好者。这里有一流的版画展,有一流的版画家工作室。观澜版画村在牛湖社区,这里有个大水田村,到处可见白墙黑瓦的客家民居,大水田村顾名思义多的就是水田、鱼塘,加上菜地、园林,构成了这里的岭南田园风光。我有个画家朋友常驻村里,他告诉我,现在只有到这里才有创作冲动和灵感,他在市区总觉得静不下心来,一到村里就心静如水,头脑清晰,一些奇思妙想便涌了上来。近几年,他的画作基本上都诞生在这里,他戏称他画作的第一读者是蛐蛐,因为他在夏天汗流浃背地在木板上套色水印时,窗外的蛐蛐用独唱与合唱陪伴他。
艺术家需要这样的村落,想起深圳还有一些这样的村落,假如都能像观澜版画村这样吸纳画家、音乐家、作家,深圳的“文化强市”就变得很有扎实感。正如巴黎之所以是世界的艺术首都,就在于它最适合艺术家、文化人的生存与创作。
对于观澜版画村的未来,很多人曾表示过担忧,因为版画是一种小众艺术,真正懂得欣赏它的人还太少,今天的人们都知道在家里挂一幅国画、油画,鲜有人挂几幅木刻版画,所以你如果在某人家看见挂着版画,虽然不能说某人就一定懂得艺术,但至少不是附庸风雅之辈。所以大芬油画村的生意一直比观澜版画村要红火得多,深圳因了这两个村,在外人看来越来越有文化了。
在观澜,你可以发思古之幽情,也可以闻艺术之馨香。穿行在观澜的小巷中,你会忽然想起戴望舒的《雨巷》,试图逢着一个撑着油纸伞像丁香一样的姑娘。
在观澜,如果登上碉楼,放眼望去,你会以为误入了江南,我在这里看到过满眼的油菜花开成金黄一片。
在观澜,你会从观澜河的缓慢流动中,体会时间之水的从容和坚决,这里曾经的商船云集虽然已刻入记忆,但只要稍一调动,就会从波光中泛起。
在观澜,都市的喧嚣已然褪去,我们会从前些年对城市生活的迷恋中抽离出来,转身走进如诗如画的田野,徜徉曲折蜿蜒的石板路。
深圳已经是城市化的样板了,但城市化到了极致,还是会向“乡村”遥望的。“田园将芜,胡不归?”陶渊明的长吟总会有回声的。
在观澜,我想到了陶渊明。
编辑 刘彦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王雯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