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诗学 | 杯尽壶自倾

赵目珍

陶渊明喜欢菊花，是世所公认的。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已为其定下千古格调。陶渊明喜欢菊花，不仅是因为菊花可赏，还因为菊花可以佐酒，以此增添文人雅趣。陶渊明《饮酒》二十首中的第七首中就曾做过这样的记载：“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陶渊明说，秋天的菊花有着上好的颜色，非常美。在清晨，它的花瓣上还浮着露珠，摘下几片这被露水沾湿了的花瓣，独自欣赏，然后把它们放进新酿的酒中，让其在可以令人忘忧的醴醪中漂浮，这样就可以使我远离俗世的情怀更加高远。关于饮酒可以忘忧，古人多有阐述，如李善在《文选》中为陶渊明诗做注时所引文献中便有：“《毛诗》：‘微我无酒，以邀以游。’毛苌曰：‘非我无酒，可以忘忧。’”但是浮菊于酒，在陶渊明之前少有记载。比陶渊明较早的西晋文学家潘尼的《秋菊赋》中虽有“泛流英于清醴”的记载，但其用意更多的是要表达“似浮萍之随波”的感慨，与激发“遗世情”并无关系。那么菊花为什么能有这种功效？袁行霈先生阐释说：“浮菊花于酒上，饮之而遗世之情愈加高远。盖菊于群芳谢后方开，似有遗世之情也。”因菊花常被作为高洁品格的象征，这样的阐释是合乎情理的。

正因为饮用菊花酒可以激发远离世俗的情调，所以陶渊明常常乐此不疲。在诗中，他说自己“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他独自一人饮酒，但是饮完一觞，就倾壶再斟满，既自甘寂寞，也自得其乐于其中。

在这首诗中，诗人写了自己一天的行动。从清晨采菊开始，然后浮菊于醴，接着开怀畅饮，直至日落，诗人还在东窗之下啸傲吟哦。所以诗的后四句说：“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太阳已经落山，各种有动之物皆已止息，归鸟也在一番啾啾声中返回巢林。我们的诗人在东轩之下一边饮酒赏菊，一边放浪啸歌，感觉此生已经十分满足。此前的西晋诗人郭璞在其《游仙诗》中也曾有过类似的表达：“啸傲遗世罗，纵情在独往。”可见在两晋时代，这种放旷自得之态是很多人的理想追求。陶渊明在《停云》诗中曾经描摹过自己“静寄东轩，春醪独抚”的情态，但那时的他尚有拘谨，没有达到这一次放浪形骸的地步。

袁行霈先生在《陶渊明集笺注》的“析义”中还提供了两则材料。一是李善作注时所引定斋之语：“自南北朝以来，菊诗多矣。未有能及渊明诗语尽菊之妙。如‘秋菊有佳色’，他华不足以当此一‘佳’字。然终篇寄意高远，皆繇菊而发耳。”一是李善作注时所引艮斋之语：“‘秋菊有佳色’一语，洗尽古今尘俗气。”两则材料皆从陶渊明写菊入手进行评价。不过，也确如袁先生所说，秋菊与归鸟，皆渊明诗中常见之意象，象征着高洁与退隐。“生命之意义在于自得，无拘无束。”于是饮酒、赏菊和赋归乃成为典型的陶渊明式的文人风雅。

（作者系文学博士，深圳市南山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