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鸿
(接上期)
第五章
呜咽的海疆
深山驻留(三)
说来还真有些奇缘。
去年清明节的头天,他们在一个寄居了几个月的村落,被赶了出来。两家人沿着山路一直走,走到半山处走不动了,这是一座深山,天渐渐见黑,正好前面背风处是一座大坟,他们决定就在坟前过夜,第二天再赶路。
奔逃的路上老往山里钻,往山里藏,孩子们也不害怕了。而大人们坐在坟前,却都伤感起来,明天就是清明了,一家家的却成了孤魂野鬼,四处流浪。阿贵想起康熙元年三月,迁界前夕突击去上坟的情景,不禁伤感起来。那包祖坟前取的泥土,他一直随身带着。
能吃的东西不多了,老的小的吃了一点。阿贵带头清理坟塘,把坟塘搞干净,铺上席子,大家将就一晚。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坟头过夜,他们有经验。
借了个先人大德的地盘寄脚,明天就是清明了,也不知有没有人来上坟,反正睡不着,把坟头清一清吧。阿贵很期待同伴的响应。
同伴有点不解,说,这么大一座坟,做得也讲究,肯定是大户人家,明天准保少不了祭扫,我们这样替人家子孙做了,合适吗?
阿贵一笑,他不觉得这是冒昧,就算是表达谢意吧。
趁着月色,大家越干越认真,该拔的草拔了,把该斩断的树枝斩了。阿贵也仿佛回到了西乡,回到铁仔山上祭扫祖坟。
弄完了,人也疲惫了,老的大的围着小的,有的睡着了,有的迷迷糊糊。阿贵打一下盹,又咯噔一下醒来。他不敢完全入睡,担心夜里有什么突发情况,一是防野兽攻击,二是防人为的突然袭击。
阿贵分明能感受到夜露“沙沙沙”打落人间的声音,一直落进他冰凉的心里。这一次被迫离开落脚点,完全出乎意料,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们本把家小拖到了那个村子,村里能话事的老人也答应,让他们住进两间废弃的牛栏,恰逢入了年关,村里有一些人家要修修补补什么的,阿贵和南头同伴有的是力气,都希望在村里扎下根来——他们所谓的“扎下根来”,也就是图个安顿之处,破烂屋子也好,茅草棚子也好,有个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能够通过卖力气干活,讨点米菜,至于工钱,他们没敢奢望,有点收入即是撞大运了。
两个多月,马马虎虎安顿下来。没想到的是,村里突然跑了两头牛,不知是被人偷了,还是自个跑掉了,引起了全村的轩然大波。春耕大忙马上就要到来,耕牛失盗,这可不是小事,答应收留两户迁界难民的老者被推上风口浪尖。为了自证清白,温阿贵和南头同伴主动站出来,要把事情说清楚,可村里人不买账,把两个外来的男人打了一顿,命令他们立即滚出村子。他们受不了这个侮辱,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收拾东西,一大早携家带口逃离村子。幸好,走出村口时,有好心的村民,悄悄塞给他们干粮,指引他们从山路上走,告诉他们逃离的方向。
类似这样的遭遇,他们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但这次伤害最大。阿贵心里着急,老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要是继续这样折腾,难保要了老人的命。儿子十五岁,女儿十三岁,都快成大人了,也迫切需要一个正常稳定的生活,不能终日跟着奔逃。而这户半途相识结伴的南头乡亲,比他的情况更糟糕,两口子带着七岁、五岁两个男孩子,哪一天少了一口吃的都不行。正是看到他的艰难,阿贵夫妻才答应结伴的——迁界逃亡的路上,多少这样的情形,乡人走散了,亲戚各奔东西,家人死的死残的残,最后是与同难之人结伴而行,共同面对未知的困境。(未完待续)
摘自《祠堂记:巡抚王来任的来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