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及其诗意的书写

深圳是一个经济繁荣的现代大都市，又是一个新移民聚居、面朝大海、四季鲜花盛开的滨海之城。在常人看来，深圳新潮、前卫、开放、包容，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都在拼搏。这里只适合享受优裕的物质生活，却不适合写诗。殊不知，深圳却是诗人最多的城市之一。深圳的诗人，南北汇聚，东西融合，风格多样，异彩纷呈，他们以自己的诗歌，抵抗着物质的诱惑，在奋力打拼之余，追求着内心的一片宁静和别样的人生。在这些诗人中，高旗是一个潜心写诗，并且喜欢以诗会友的诗人。我与他的认识和接触，可说都是因为诗，或者说文学。而真正集中阅读他的诗歌作品，却是因为他即将出版的诗集《深圳谣》。

《深圳谣》可说是高旗数十年诗歌写作的艺术总结，更是他多年诗歌写作的辛勤结晶。这既是他一往情深地献给深圳的赞歌，又是高旗对人生的思索和对故乡的深情回望，以及对亲情、爱情、友情的深刻感悟和诗意的书写。就像高旗在诗集的题记中所说：“深圳的山海连城之间容纳着我的身体和灵魂。”来到深圳越久，深圳也就慢慢从他乡变成了故乡，诗人高旗也从一个昔日的外乡人，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深圳人，深圳也成为了诗人新的故乡。在这里，他与那些春风满面的深圳人谈笑风生，朝夕相处，在寻常的人间烟火中，感受着诗意的人生，思考着一个普通人，及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平凡的意义：

父亲退休的时候开始受难

呼啸的地铁和汽车

废弃了他一生的航船经验

他一时不能适应无所事事

失眠的黑夜召唤着父亲

父亲似乎顿悟了一切

毅然放弃了七十岁生日的庆典

席卷了所有纠结，远航而去

现在父亲在封闭的小空间

安静得如书柜上的一页遗稿

父亲走得太急促了

像一个倾斜的逗号

也许当我们幸福的足迹

抵达父亲期待已久的渡口

父亲才会心满意足

升起风帆，鸣笛起航

——《远航的父亲》

这里的父亲，并非仅仅是诗人高旗的父亲，而是一个具有“文学”意义的，形象化，诗歌意义上的父亲，它既是一种实写，又是一种虚写。父亲的人生，是从他出生之日就已经开始的，但对人生的真正理解和新的蝶变，却是在他退休之后，面临着一种新的生活模式，在经历一番新的抉择之后才重新开始的。这是两代人的共同期许，又是父亲在老年之时与自己达成的和解。在诗中，诗人用一种极为委婉的手法，云淡风轻地写出了父亲的一种新的人生境界。再看这首《结扎的父亲》：

每次父母争吵

我总是和母亲结成同盟

父亲在失落中指责我

不做一名消防员

而是火上浇油

后续的生活告诉我

父亲也是爱母亲的

只是使用动词多过形容词

计划生育的年代

居委会要求母亲结扎

母亲陷入深深恐慌之中

父亲主动提出自己结扎

替母亲挡下了刻骨铭心之痛

在这里，高旗采取了一种欲扬先抑的手法，以父亲与母亲的争吵开始，书写出一个特殊年代，父亲顶天立地的担当，这种贴着生活和人生的书写，为我们描绘出了一个平凡而又伟岸的父亲形象。这样书写，在口水诗泛滥，诗人对现实生活早已麻木，一味书写鸡毛蒜皮的小感慨的今天，实在是难能可贵，值得嘉许。在诗中，父亲对母亲的爱，通常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到了人生的关键时刻，才悄然地彰显出来。

古往今来，爱情始终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尤其是在诗歌中书写，更是源远流长，生生不息。从关关雎鸠，到曾经沧海难为水，从问世间情为何物，到赌书消得泼茶香，在历代诗人的笔下，爱情诗的创作从未枯竭。在历史的长河中，爱情就像不灭的星辰，永远闪烁在灿烂的银河，熠熠生辉。在《深圳谣》中，高旗笔下的爱情，同样写得感人肺腑，令人回味：

打拼多年，我和妻子在深圳

共同筑起了新的爱巢

很快把留守儿童的儿子接到身边

一家三口的拼图终于完成

欣喜看见儿子一节节拔高

儿子也见证了我们脸上

一道道皱纹生成

当有一天闲暇之日

客厅灯光下闪过妻子憔悴的脸庞

才发现岁月早已掩埋了

她的青春

才发现在多年的奔波中

忽略了她最美的年华

才发现忙忙碌碌的日子

没有好好拥抱过她一次

在歉疚的思绪中

我在心底默默朗读杜拉斯的名句

“我爱你年轻时的美貌

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

——《写给妻子》

可以说，《写给妻子》既是对杜拉斯的小说《情人》的诗意书写，又是对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歌《当你老了》的致敬之作。因为生活的逼迫，在高旗的诗中，虽然少了叶芝诗中的浪漫和多情，但却始终不乏无怨无悔的执着，海枯石烂永不褪色的爱。而这种平凡的爱，永远都是柴米夫妻的日常生活。高旗在寻常的岁月里，书写出诗意的爱情，从而使《写给妻子》，成为一首新时代的爱情之歌。

在书写亲情和爱情的同时，高旗把诗歌的笔触，伸向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他通过友人的离世，来书写人生的短暂和友情的宝贵。继而把自己的诗歌，上升到了哲学的思考：

一个困顿而执着的诗友

借助友人的支持

出了一本诗集，圆了梦

他的妻子忍受不了长长的孤寒

离他而去

后来的女伴，也离开了他

之后他携带疾病一起活着

孤独的词汇遍植他的诗篇

他离世第二天，朋友们才发现

他临终才明白，诗歌只滋养心灵

从不负责物质生活

——《写给诗友王青》

这是一首令人唏嘘，值得深刻反思的诗歌。它犹如一记沉重的警钟，长久地在我们的心头回荡。诗人并非神仙，诗人与其他人一样，无不生活在滚滚红尘中，遗憾的是，许多写诗的人，似乎常常忘了这一点，甚至把写诗当成高于生活的神性写作，以致忘了生活，乃至在执迷不悟的诗歌写作中，被生活无情地鞭打和抛弃。作为一个诗人，高旗能够在诗中大胆地挑战诗人的传统观念，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精彩之笔。贫穷并非诗人的天敌，诗人更不是贫穷的代言人，诗人永远都应该懂得高旗诗歌中所说的这样一个极富启迪的道理：“诗歌只滋养心灵，从不负责物质生活。”

《深圳谣》是一部题材广泛，表现丰富的诗集，它涉及的内容和思考的深度，都是值得赞扬的。它集中体现出高旗对诗歌艺术的探索和追求，彰显出高旗在寻常的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的能力。

编辑 刘兰若 审读 郭建华  二审 刁瑜文 三审 张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