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鸭母捻 | 人文天地·南海潮

儿时的记忆中，总有几缕甜腻柔软的香气，颤巍巍地散进湿润微醺的空气里。那香气清雅如荷，又丰盈似玉，舒缓轻柔，却令人难以忘怀。

我自幼随奶奶在潮汕小城长大，每逢春节元宵，每家都如约浮起灶头的水气，擀糯米皮，揉馅捏团。奶奶的掌心轻盈灵巧，一双巧手翻飞点拨，几个晶莹剔透、鸭卵大小的柔圆涨起于指尖，笑意便漾满了她脸颊眉梢。

许是孩提心性贪口腹之欢，我常偷偷伸手探取刚出锅的鸭母捻，趁家人不备一口咬开，芝麻与绿豆香气顿时如潮水涌来，香甜油润满齿。奶奶嗔笑瞅着，无奈叹我：“一个馋嘴的小祖宗！”这道留在记忆里的音色，如汤里的鸭母捻般甜得缱绻。

鸭母捻是潮汕的传统美食之一，起源可追溯到宋代。与普通的汤圆相比，鸭母捻更具地方特色。它的外形通常呈椭圆形，形似鸭蛋或水面上嬉戏的母鸭，故而得名“鸭母捻”。有人说，潮汕话中的“捻”指的就是鸭鹅在水中自由浮游的样子，生动又贴切。此中的温柔，在那一碗热汤的细腻，在那每一颗捻丸背后隐藏的历史与情感。

小时候，家里的那口大锅里总是沸腾着鸭母捻，它除了软糯的外皮和香甜的馅料，制作工艺也更为繁琐精致。磨浆、脱水、揉压，糯米的香气在手掌间升腾，馅料的甜美在指尖游走，每一步都精细到极致。那时候，奶奶总是耐心地用一双巧手，将糯米团捏成一个个椭圆形的小丸子，而我则在一旁笨拙地依葫芦画瓢。

后来离乡求学，渐渐远离故乡的饮馔。天下汤圆万千，唯有潮汕鸭母捻未能遍尝各地。先定居繁华闹市，常于冬季风起时，踟蹰于江南街市的流连。偶尔在流水灯耸的石桥上观水戏禽，恍惚间记起故乡那碗鸭母捻：青葱细碎、芝麻香甜，于熬炼、揉捏中甘之若醴；芋泥细腻润口，绿豆、红豆软滑鲜甜，拌以熬煮香透的花生、猪油，种种质朴风味，背后满是潮汕人细细密密的生活精心与温柔缝缀。

奶奶年纪渐长，手掌不再如此灵巧轻盈，姐姐接过制作鸭母捻的手法，也开始精妙自然，如清风拂柳。我每次归家，姐姐都会早早将糯米浸透、碾磨好，待得沸水滚滚，鲜香满室，她便揉糯米团、搓豆泥馅，细数着家人团聚的日子。

晨昏之间，亲人环绕，暖灯黄昏可亲可爱，烹得汤满碗盈；举家环坐，筷子碰碗，笑声与香甜融成一曲民俗生活的温婉缠绵。我时常想，鸭母捻的滋味，就是半碗繁华人间烟火，半碗淡泊乡愁浮世，如诗人逝水流年间记住的温柔——潮汕人一生中难舍的归属与记忆，它是温暖家乡的甜点风物，更是我们心头不可言说的缠绵情怀与人间情味。

梦中楼下月下，一碗鸭母捻，半世潮汕情。

编辑 刘彦 审读 张雪松 二审 王雯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