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是坛老酒丨人文天地·南海潮

王承舜
02-14 09:12
收录于专题:特区报·副刊

深圳特区报

深圳市委机关报,改革开放的窗口

摘要

正月初七的清晨,我踩着满地朱砂般的鞭炮碎屑出门。街角那盏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晃,褪色的流苏垂落半截,像迟暮美人的耳坠。巷口的糖瓜摊早已撤去,空留一方油渍斑驳的青石板,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这光景总让我想起童年时母亲晾在竹竿上的腊肉,在年关前被北风抽干水分,最终变成皱缩的旧时光。

其实年味是坛老酒,最醇厚的部分总藏在启封前的等待里。腊月十五刚过,小镇的血管便开始奔涌。杂货铺挂出成串的香肠,油纸灯笼在檐下转成火红的漩涡。母亲挎着竹篮带我挤进人潮,她挑拣花生瓜子时总要捏起一粒咬开,说脆响才是好年货。店铺里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像提前敲响的迎新爆竹。

腊月廿九的黄昏惹人相思。暮色浸透窗棂时,父亲在八仙桌上铺开洒金红纸,狼毫饱蘸浓墨,笔锋游走处便绽开“春风送暖入屠苏”。我踮脚偷蘸朱砂,母亲笑骂着用沾满面粉的手戳我额头。厨房蒸汽氤氲,砂锅里炖着整夜的蹄髈,香气顺着门缝溜出去,与邻家的炊烟在半空缠绵。

那时的归乡路是条流淌着蜜的河。绿皮火车摇晃着北方的风雪,车窗上的冰花却挡不住心跳的温热。穿蓝布衫的老农蜷在座位角落,竹筐里探出腊鸭油亮的颈子;戴红围巾的姑娘膝头卧着年画娃娃,襁褓中漏出半截糖葫芦。月台上总有接站的亲人,霜白的呵气里浮动着千万句未出口的思念。

而今站在初七的晨光里,恍觉年节竟似昙花。除夕守岁时分,烟花炸裂的绚烂不过转瞬,倒不如腊月里那些细碎的期盼更教人牵肠挂肚。超市冷柜中的速冻饺子取代了灶台上的揉面声,视频拜年的表情包盖过了手写春联的墨香。我们像捧着易碎的水晶球,在电子红包的叮咚声里,小心护着最后一点仪式感。

暮色四合时踱至河堤,对岸的霓虹已亮成银河。忽然瞥见桥洞下有位老者,正将红纸小船放入水中。纸船载着蜡烛顺流而下,点点星火在暗涌中明明灭灭,如同所有正在消逝的传统。我想起儿时陪祖母放河灯,她说每盏灯都是给新年的寄语。此刻方知,年的真意或许不在团圆饭的丰盛,而在准备团圆时的虔诚;不在红包的厚薄,而在递红包时指尖相触的温度。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像岁月轻咳。我弯腰拾起半截未燃尽的香,细嗅仍有硫黄的余味。年节原是棵倒生的树,最鲜活的根系永远扎在期待里。当我们在高铁站拥抱,在视频里举杯,在预制菜的香气中碰箸,那些被时代稀释的仪式,或许正以新的姿态续写着千年未改的牵念。

归家路上,见邻家孩童正踩着滑板车追逐。他们衣襟上沾着巧克力,笑声清亮如檐下风铃。忽然懂得,年味从未消散,只是化作更轻盈的模样,落在母亲视频通话时的絮叨里,在外卖小哥递来汤圆时的祝福中,在我们教长辈使用新年滤镜的瞬间。

烟花散尽处,春信已在枯枝上萌出新芽。

编辑 李斌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王雯 三审 甘霖

(作者:王承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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