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故家的心事》 宋希於 著 中华书局 2024年10月版
这两年留意到新一代“考据癖”们的著述,宋希於先生的文章偶在媒体见到,先前读过周运先生的《乘雁集》,还有刚出版不久的刘铮先生的《西书东藏》中,也曾瞥见过宋先生的身影。宋先生是《西书东藏》的特约编辑,而周运《乘雁集》中好几处“宋希於兄告知”、“宋希於兄提供消息”之类,仿佛一位侦探求助另一位侦探,立刻得到最新线索,严谨的考证增添了几分友谊的轻松,每当看到这些地方,不禁莞尔。如今又读到宋先生自己的《掌故家的心事》,大有重逢和相见恨晚的感触。
刘铮的《西书东藏》依然可见书话文体的痕迹和影子,宋希於的《掌故家的心事》亦承袭着“掌故家”的衣钵,但承继中蕴含着变革。刘铮自陈,他的书话是欲作国内阅读史领域“初燃的引信”,周运在国图打捞百年前新思潮新思想,暗含前沿的图书馆学视野,这本《掌故家的心事》从爽利的文风到所依据的技术手段,再到多媒介证据的运用,已经与当年的掌故家大不相同,显示出无法掩盖的新意。
2016年严晓星先生编《掌故》,汇聚一众当代的掌故好手,所集文章精彩纷呈,甫一出版便受到了读者欢迎。宋希於是《掌故》第一集诸位作者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但在众前辈名家的作品中,已不显青涩,其《高罗佩的迷宫图,丁月湖的印香炉》一文,从一个翻译中的谬误出发,寻得原物实证,终让我们得以一窥根底。此文也是本书的开篇文章。本书所收长文,先前多在各集《掌故》有过亮相,构成了本书的第一分。第二分另有许多妙趣横生的短篇文字,皆在厘清历史细节,也是扎扎实实的作品。这次十年文章归入一集,可视为国内近年来兴起之“新掌故”结出的硕果。读来又似一种自传,作者十年志趣和成长,已在这旧资料的腾挪辗转里镌刻于他人的故事。
勘破旧事中的疑难,让前人存疑的悬案水落石出,是本书作者所擅长的,本书的文章皆以此胜。这靠的是眼力和耐性,查线索,找材料,东奔西走,对着密密麻麻的文献,用上几个小时,只为寻一条关键的几个字的信息,还有下苦功对专门领域史实的积累、掌握,或许还有几分天赐灵感。有些文章,在严密的推理之外,更见作者对他笔下许许多多历史人物和文史前辈在心灵上的观照,若非出于饱满的热情(每当寻得一关键信息,作者总喜用感叹号而非句号),又如何完成这样心力所寄、严丝合缝的文章。是为写作者眼与心的合一。
第一分所收长文,有三篇让我尤为动容,情不自禁想抒发几句感想。
《多余的话》是我国左翼思想历程中不可绕过的文本,而对那个获得手稿、对其公开发表起了关键作用的“雪华”,我们却一向知之甚少,如今通过宋希於的钩沉,才能较为完整地拼贴出这位经历传奇的“转向者”的人生。
解开《作家笔会》一书里的“殷芜”之谜,本是新文学研究领域必不可少的考证功夫,宋希於从中又发掘出了一段微观的情感史,往事铺排,道出许多难言之隐。在女性主义思潮再度兴起的今日,这段故事或许别具意义。
《掌故家张次溪晚年侧影》一文则大概描绘出一代掌故大家悲欣交集的晚景肖像,算得上书名“掌故家的心事”最好的诠释。从不肯定低价出让鲁迅手稿一事,我们就可看出这位有些“迂”的先生对自己志业的痴愚。他所藏的一万七千余件书刊资料,其中不乏近现代历史风云的见证,终究还是在动荡历史里再度四散了。
本书的其余文章,在我看来,也都有这样的特别之处,寻得新证据的喜悦,片刻将我们引向了历史的幽深之地。今日再谈掌故,已经不是“怀旧”,而是从有限的一角,用冷硬的现代方法,揭开历史的复杂之渊。
从宋希於先生的新书看掌故文章的发展,我以为,新技术和新范式已经带来这一文类的内在变革。当新的问题意识和全球化的学术共同体介入到旧文人的心史,掌故也用它历来的宽厚和灵活,在体制化的学术之外,开辟出一种更为个性化的真正严肃的叙述。
编辑 刘彦 审读 李斌 二审 李璐 三审 林捷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