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乘坐火车,要追溯到幼儿时期。母亲说我一路“嘤嘤”哭着,如同纺棉花的机器,声音不大,昼夜不停。那是一次大时代背景下的辗转迁徙,从大东北到大西南,我们的旅程艰难而漫长。
后来家门口开通成昆铁路。虽然还只是一个幼小的孩子,但火车试运行那天的情景却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列蒸汽式火车,车头带着三四节车厢,缓慢地驶入我们的视线。那响彻云霄的汽笛声庄严而持久,预示着中国铁路史正在续写一个新的篇章。
那截铁路,成为我儿时去得最多的地方。在窄窄的钢轨上,张开双臂努力保持平衡,比着谁走得远些,再远些。也会站在一侧看列车从远方来,向远方去。
而远方在哪里?远方有多远?我们都不知道。
我们这群追逐火车的孩子,是听着汽笛长大的一代人。寒来暑往,绿皮火车赴约一般,每天在同一个时段带给我们声声长鸣。它驶过我们的梦境、驶过我们成长的一方水土、驶过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后来又将我们拽上青春的旅途。最终,它以迅捷的时速将我们送向更远的地方。
从此,我和家的距离就在千山万水之外。时间在光影交错中、在游走的乡愁里一点点逝去。我的每一次归来和离去就只能借助慢吞吞的绿皮火车。穿隧道、跨桥梁,山重水复。在那个末等小站,迎送我的永远都是母亲。
我因此对那个简朴的火车站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它是有灵魂的。它本身是沉默的,围绕它的喧嚣却此起彼伏。它是静止的,由它引起的迎来送往却是常态的。它是没有情感的建筑,围绕它的悲欢离合却随时发生。它在图片上是一个平面,在记忆里却是立体的。
它可能是一个起点,可能是一处驿站,也可能是一个终点。它有许多故事,关乎远去和回归,关乎离散与重聚,关乎出发和抵达。它是通往远方的一处所在,也是从异地回来的一个方位。
那时的火车票是一枚大小约两指并拢的细长的硬纸片。小是小,信息却很齐全:上面标明日期、起点和到站。从售票处那个半月形的窗口接过它,就预示着一段旅程即将开启。火车有时晚点,人们就在等候中说着道别的话。火车高于站台许多,上下车要借助车上放下的梯子和两边的扶手。而一上车,就会赶紧抬起座位一侧笨重的车窗,和站台上送行的人挥手再见。没有座位的就只能站在过道上,四处都是挤挤挨挨的人。站累了就打开随身带着的旧报纸,铺在地上坐下去。有人从身旁跨过去也不介意。车厢里空气不好,有风挤进来,呼吸就会顺畅许多。
好多年 我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路上风景叠印,我离故园越来越远。
有一天,忽然传来一个消息——我所熟悉的那个小站,已停止客运服务,只作为途经站代理货运业务。也就是说,从此不再有旅客从那里上、下车,不再有迎来送往的热闹场景。火车拉响遗憾的汽笛,缓缓而去。我们所经历过的已成为过去。
我忽然很失落,有种一切清零的感觉。我手心握着一枚小小的车票,背着行囊走在如潮的人流中,看着时光从眼前飞逝而去,却再也挤不上回家的那列绿皮火车。
编辑 温静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党毅浩 三审 周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