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这一趟,无关诗和远方
冯新平
2022-08-06 12:17

《榆林道》 胡成 著 后浪·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2年6月版

游记泛滥的年代,满是烟火气息的城市,往往变成或大而无当或虚无缥缈的符号,如,西藏是神秘,巴黎是艺术,纽约是时尚,柏林是历史,迪拜是奢华,等等,而人们行之所至也常常是名山胜水,福地洞天,游历时的心情也不外乎是过客的好奇与新鲜,抑或旅人的倦怠与无聊,鲜有像胡成那样或深入湮没无闻的古道驿站,或融于寻常百姓的市井日常,如此旅行不但现成在手,而且当下上手,不但以抄写碑铭、访问古迹的手段回顾过往,而且用混迹于集市、流连在民居的方式记录当下。这使得无论是他跋涉丝路古道的《陇关道》,还是穿越陕北榆林的《榆林道》,都毫无诗和远方的浪漫情调,而是具备一种历史的恢弘与现实的厚重之感。

《陇关道》以陇关道为线索,选取关中平原到洮河谷地的西安、扶风、陇州、固关、秦州、巩昌、临洮为讲述对象,《榆林道》中的绥德、米脂、榆林、横山、靖边、白城则、安边、定边、盐池、同心诸县多属榆林,故曰榆林道。两本书的叙述方式大体相近,皆糅合历史与现实、风土与人情、山河与故人,读来既有物是人非的沧桑,也有世态炎凉的感慨,更有作者与萍水相逢之人的那一份温暖。《陇关道》出版之际,胡成九十一岁的奶奶已卧床将近两年,而在写作《榆林道》之前他的奶奶溘然长逝。

“奶奶不在了,她却又无处不在。一切还是她在时的模样,只是早晨不再有人推我的房门。她看时间的挂钟还在兀自走,撕页日历停在去年,没有人坐在客厅的方木桌旁凑合着喝口烫饭,清锅冷灶……”不久之后作者背包远行,自榆林一路而来,白天一刻不停游荡,晚上一刻不歇写作,疲惫不堪,好不再想念奶奶,但结果却是徒劳,却是枉然,我以为如此写作背景和心绪正是《榆林道》有别于《陇关道》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前者之所以独具特色的一个关键因素。

《榆林道》是一本极具个人情感色彩的作品。全书从回忆爷爷开始,以悼念奶奶收尾,作者一路行走,所遇多为历经沧桑的老人,所见多是过往之物,一个声音,一种气味,都是触发记忆的开关,然后就是伴随记忆的欢喜与悲伤,而这样的欢喜与悲伤又往往能引发读者的共鸣,牵动读者的心弦,“也许你们还会看见自己的爷爷奶奶,看见他们的故事。他们如此相似,相似的生活,相似的遭遇,以及相似的,对我们的爱。”

遥远而陌生的边关,作者十余年前曾经走过,米脂城的艾老太太、白城则的刘大娘、韦州城的闫老汉,他都不曾忘记。他知道他们再不能相见,却依然想故地重走。于是,我们感觉到有两个“我”在交流与辨难,一个是往事中的“我”,一个是现在的“我”,叙述就在两个“我”之间回环,在边关与故园之间往复,而回溯既是向过去的沉溺,找回过去的自己以及那些难以忘怀的人和事,更是对现在的“我”的确证和救赎,对仍在的人的顾念与感恩,“仍在的人,仍要生活,仍要生存,他们在盐碱的边关努力劳作,忧虑化肥与煤炭,忧虑猪肉与豆腐,他们有足够的忧虑挤尽思念,揉碎痛苦。而我能做的,只是每晚以文字对临与速写他们的生活,每晚从日暮到午夜,写下三五千字。我以此每晚摆脱独处,我以此每晚精疲力竭,无暇顾及其他。”

触景生情和睹物思人的方式使得讲述者的形象丰满而立体,而随遇而安和众生平等的心态又让那样的讲述栩栩如生且真实可信。作者每到一地都会以一种并非刻意为之的方式接触一些来自五行八作、三教九流的本乡人,并从中发现一两个很有特点、能代表一个地方的人,然后在一种日常的环境下,在一种自然的状态下,与其闲话家常,从而以小见大地透射出时代的变迁、世事的无常以及升斗小民的艰辛。

与《陇关道》一样,《榆林道》也呈现了一些地区不易被人看到的现实,一些有意无意被人忽视的历史,比如前者望儿咀上的那五十多户人家,他们在秦人的长城左右种着苞谷和洋芋,他们努力劳作。

那些散落在田野的庙宇,那些遗留在风中的佛像,那些流转于民间的传说,那些斑斑驳驳的方志、典籍,在作者的讲说与钩沉中,好像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那些战略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层累着各个时代的历史,荟聚了四方之乡的文化,而这些有形无形的沉积零星散见在每一处,又在作者的心里搅动、翻滚,时有欣喜,更多的却是怅然。全书结尾,固原和平街白灰墙面上的红漆涂鸦这样写道:“我时时想你。”“打起精神。”“继续生活。”如此邂逅仿佛冥冥中奶奶在鼓励作者,而单句成行的一问一答同样意味深长:“好吗?”“好吧。”

(原标题《走这一趟,无关诗和远方》)

见习编辑 秦涵 审读 刘春生 审核 郑蔚珩 高原


(作者:冯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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