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茶舍说岁月——浅谈马平短篇小说《猛追湾》

读作家马平的作品，常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看懂了？因为他从不明说，还安置很多机巧，指不定哪里就埋个“包袱”，告诉自己得小心点，文中地名、人物、物件、场景都可能别有深意，正因此，阅读更像是探索和解密，有特别的意趣。最近，读到马平老师发表在《人民文学》2024第11期上的小说《猛追湾》，就如一次探寻禅房花木般的惊喜与美好。

《猛追湾》故事不徐不缓地展开，外地人一定想不通怎么叫“猛追”？“小巷不宽，却有点长。”底楼住户掀开后墙，开了个茶舍，这个老成都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二环路以内很多这样的巷子，只道当时是寻常，殊不知作家已引你到了曲径通幽处。

茶舍是小说里的中心舞台。万璐与顾一芒之间那若有若无、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情感拉扯，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却有着灵犀一点的微妙，如茶香袅袅，萦绕在读者心间。这段文字如细腻的茶叶，慢慢舒展，透出沁香，每个字都像是深思熟虑的选择：万璐问：“你还是进去看书？”“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已经有约在先了。”……万璐突然降低了声音，一字一顿：“也可不去。”顾一芒放下遥控器，鼓掌，无声……两人既有期待又有克制，细腻地刻画了都市男女在情感面前的犹豫、期待和试探，诗意和韵味都在这份朦胧里。

接着，沈老师这位充满故事感的老太太缓缓步入读者的视线，如同一首低沉的大提琴曲，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生命的无奈。沈老师每月两次的买茶之旅，是对老伴深情的坚守，“他把我撂在了半路上……”简单的话语，却如重锤砸在读者心上，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无常。她是常客，又与其他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万璐从她的行为举止中感受到她生活的不易。她与顾一芒，很长时间内未曾碰面，又因茶舍这一空间产生了潜在的联系。她的故事像一条暗线，使小说不仅仅局限于年轻人的爱情与生活，还展现了老年人的生活状态和情感世界，沈老师的形象如同岁月沉淀后的一抹余晖，与年轻人的故事相互映衬，这是生命不同阶段的色彩。

《猛追湾》生动抒情的语言，像一首悠扬的田园诗，像时而热时而淡，但总是端在手里放在眼边的那杯茶。热茶是温暖、关怀，冷茶暗示情感的疏离和冷淡。玻璃墙的存在既增加了茶舍的通透感，又像人与人之间看似透明却又隔阂着的关系。“玻璃墙上有风掠过，那声音好像轻柔的水浪。”这该是怎样的想象力？作家把风声比作水浪，营造出宁静和悠远，使人仿佛置身于那个午后的茶舍，感受时光泛着红色的流淌。“红色金属格子里雪花飘舞，就像一团一团风中的花。”平凡的雪景变得如梦如幻，这不仅是想象，更体现了作家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敏锐捕捉。热茶、冷茶、买走的茶、未喝的茶，都是情感的微妙表达；茶水有不同味道，或浓或淡，或苦或甜，就像生活的各种滋味；小巷暗示生活的轨迹，人们在这里来来往往，承载着各自的故事和命运；锦江作为大背景，见证了猛追湾的变迁，也象征着时间的流逝和生活的不息。这些场景相互交织，为小人物的故事提供了一个广阔背景，使他们的故事不仅仅局限于个人的情感和经历，更与时代的脉搏紧密相连。

作家生怕亏待了读者，亏待了小说里的角色，字字珠玑，苦心营造出诗意和美感，这其实是市井生活的美感，是作家对寻常陌巷普通人的深情表达。

林小汤的出现是一个关键的机巧之处，曲折与波澜立刻让故事宏大展开。他的人生经历，从父母离异到婚姻挫折，再到与小雪的邂逅，充满了戏剧性和真实感，他与小雪之间那看似荒诞却又充满温情的故事，让人对每个认真生活的人油然而生一份敬意。和小说开头一样，结尾这一段也相当精彩。小雪说：“我是大巴山中树，要来缠你成都这根藤了……我说，我虽然说不上是 ‘深山出俊鸟’，却也盖得过几山几湾。”“林小汤那时在微信里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本事，也就会弄一碗面而已。他说，我一不想骗你，二不想害你，三不想帮你实现什么梦想，只是不想吃三遍苦受三遍罪。”这一段解密般的对话，看似云淡风轻，却是小人物悲欢离合的大故事，使读者仿佛置身于他们的生活之中。

读者宛如在曲径通幽处寻至禅房花木，充满了惊喜与感动，此刻，沈老师这一家人的关系终于明白，也让人掩卷长思：猛追湾吸引着来自不同背景的人，无论原住民还是外来者，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幸福，这是成都这座城市或者说猛追湾的魅力。同时，小说结尾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结局，就像一幅画卷，在展示了丰富的细节后，留下余韵让观者去感受。

《猛追湾》也没有回避当代社会的一些现实问题，如老龄化、家庭关系、人生挫折等。沈老师让人们关注到老年人面对疾病与失去伴侣时的无奈与坚强，林小汤反映当代年轻人婚姻、事业等方面的压力与现实。每一个人物和情节都像是精心打磨的璞玉，温润而富有质感。尽管生活充满了困难与挫折，但人们始终坚守和热爱，他们在困境中相互扶持，在迷茫中寻找方向，坚守人性的坚韧与善，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真挚的情感依然是心灵的避风港，依然是值得乘风破浪的“猛追湾”，这是作家马平对社会的深情关照，也是我在小说里读到最美好的温暖。

作者简介：杨菁芝，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兼青少年作家专委会主任、黉门·存古学堂院长。

编辑 刘兰若 审读 张蕾 二审 刁瑜文 三审 张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