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鸦:我一直爱着文学与三十一区|深港书评·在深圳写作
晶报·深港书评
2023-03-24 09:15

■卫鸦

2005年,我辞去工作,从职场出来,住到了宝安。那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所有街区以数字命名,从一区到一百几十区,让人有种迷路的感觉,走到哪里,都像是走在一堆数字当中。我当年住在三十一区,租的那栋公寓叫朗日居,在一条叫东八巷的巷子里。那时我有群朋友,虽然清贫,但志同道合。我们白天写小说、跑步,晚上吃烧烤、喝啤酒、聊天,生活很干净,从未离开过文学。我写下了一系列关于深圳的小说,《马路转角》《城市夜跑者》《不归》《万物生》《危机》等等。那是我文学创作的一个高峰期,如今回想,我仍会为那时的激情,以及对文学的真诚而感动。

用小说还原“朗日居”

后来我从三十一区搬走,又住过很多地方,也认识了很多朋友,交往的时间也不短,却留不下什么印象,每次换了地方以后,很快就会将他们遗忘。这样的遗忘也呼应着我那段时期的生活,日子被琐碎挤得密密麻麻,很少关注身边的人事。但是三十一区的那些朋友,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回想,每一张面孔都清晰如昨,就像发光体,在我记忆中随时处于一种明亮状态。

离开三十一区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回过那里,偶尔路过,也没有想停下来看一看的欲望,因为我的那些朋友已经离开,带走了曾经的生活和记忆,那个地方变得空荡,让人伤感。疫情期间,听说有位朋友又回到了那里。于是我去了一趟。跟当年比,交通方便多了,通了地铁,从灵芝公园出来,过条马路就到了。但我没找着那位朋友,他回来的消息也许是误传,因为那地方已经不适合文学。但我还是转了一圈。整个三十一区已经旧改,那些熟悉的巷子没有了,朗日居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栋写字楼,底层的裙楼是座大型超市,门口汇聚着密集的人流,显示当年的城中村已融入城市。我对这个超市没有好感,总觉得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将我的记忆篡改。

▲卫鸦:原名肖永良,湖南娄底人,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花城》《天涯》等文学刊物发表小说二百余万字。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刊转载。短篇小说《天籁之音》获第二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年度文学奖,中篇小说《被时光遗失的影像》获第六届深圳青年文学奖,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空中稻田》。

《空中稻田》

卫鸦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5月

站在超市里,我朝天花板上仰望,恍惚间,思维便穿透了那层阻隔,与过去的时光重叠在一起。我似乎看到那条黑暗的走廊还在那里,两边挂着一些房间。有些房间与房间之间,仅用脆弱的木板隔开,住在里面,无论何时都不会觉得孤单,因为隔音效果近似于无,隔壁的生活会以声音的形式穿越过来,清晰地陪伴在你耳边。

我想起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将我惊醒。起床一看,墙上破了个大洞,一个人带着一身酒气从洞里挤进来,歪斜着走几步,就趴在了地上。他喝醉了,把墙壁误认为门,推不开,就踹了几脚,踹出一个洞来,以为是门开了,就挤进来到了我这边。我走过去扶他,怎么也扶不起来,只好让他就在地上躺着。整个晚上,他一直嘟嘟囔囔,讲着自己的故事。我一句也没听清楚。酒醒之后,他爬起来,慌忙不迭地向我道歉,但他对自己是怎么进到我房间里来的,以及跟我说过些什么,已经毫无印象。这便是《朗日居》这个小说里的人物原型,也是在那栋楼里住过的很多人以及他们生活的缩影,其中也包括我。写作过程中,我就像是在写一篇非虚构的散文,提取记忆中的点滴,仔细梳理,并记录下来。对我来说,这篇小说的意义,既是创作,也是记录。我尽量尝试着,将过去的朗日居,以文字的方式在小说里进行了还原。

心灵回归之旅

在《朗日居》完成不久之后,应好友费新乾之邀,参加了他的新书发布会。地点在大鹏半岛的一间客栈里,数十人济济一堂。客栈老板是位精明能干的女子,也参与进来。席间聊天,谈起她的创业经历,毕业后从家乡出来,先打工,后创业,十几年间,卖过服装,跑过运输,做过餐饮,几经沉浮,终于苦尽甘来,有了自己的一份事业。在深圳,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我听过很多,但每次听完之后,总会有所触动。深圳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创业是个相对公平的名词,无关性别,无关年龄,也无关学历和背景,只需足够的勇气以及努力。我曾经也是创业队伍中的一员,开过十年工厂,虽以失败告终,但回想起来,那十年的经历却对我有着不可取代的意义,甚至远大于财富上的收获。

晚饭过后,陪一位老师散步。我们从客栈出来,沿山腰上的一条栈道,到了海边。看到波澜起伏的海面,老师不禁感慨,说他来深圳十几年了,想写个关于海的小说,却一直未能动笔,因为对大海不够熟悉,总是有所顾虑。这话引发了我的共鸣。在深圳的二十年里,我也曾无数次来到海边,然而对大海的印象,就跟这位老师一样,始终十分陌生。对我来说,大海似乎只是一个由家人以及陪伴构成的符号,每次出现在我眼前时,就跟头顶上的天空一样,所能见到的只有辽阔和抽象。

老师走后,我仍在海边坐着。傍晚时分,大海开始涨潮。有位钓者过来了,爬到一块礁石上,把钓竿支好,然后坐下来开始钓鱼。他的出现就像是一种填充,让空荡的海面有了内容,我对大海的印象,顿时有了几分具体,从而有了创作《海钓》这个小说的动机。人物原型是我的一位朋友,他从商二十几年,功成名就之后,跑去海外买了一座孤岛,过上了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他与客栈女老板、以及那位钓者,也许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在我看来,这三者之间,却有着某种内在的关联。商海也是海,且比现实的大海更为复杂,也更加波谲云诡。但转念一想,其实也很简单。你也许无法选择命运,却可以选择人生的方向以及最终归宿。要么像客栈女老板那样,不断拼搏;要么就像钓者,安静等待;或者像我的那位朋友,断然离开。

这个小说,既是自省,也是向那些努力的人致敬。与此同时,这小说也暗合了我人生中的某段经历,离开三十一区之后,我开始创业,开了十年的工厂。十年之后,我又回到了文学创作中,这是一次心灵的回归之旅。我想,文学对我来说,就像那个叫三十一区的地方,哪怕离开,我也会一直爱着。

编辑 刘珂

(作者:晶报·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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