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贾府的破败历来被人们惋惜，被认为是巨大的悲剧。人们为贾府的破败掬一把辛酸泪，为它惋惜，为它不平，为它唱过多少悼亡和伤逝的歌。什么抄家落败后，宝玉在和尚庙里扫地呀，惜春、湘云她们沦为贱人呀……总之，他们要为这种腐朽透顶的封建制度可惜，为这种践踏人权、经济颓废的封建府邸呜呼，“惜春，春又归去！”，那种无可奈何的失意之情“浓”得化不开。

其实，贾府的衰败，封建府邸经济的崩盘，无疑是一件好事，是作者曹雪芹的深刻认知和巨大的洞察力，也是这本名著巨大的经济启蒙意义。

按照美国经济学家曼昆在《经济学原理》中叙述的“破窗理论”(尽管他从经济集约和效率的角度来叙说，不完全同意这种学说）来说，贾府的败落恰恰是封建社会经济的“破窗”。“破窗理论”认为：那些无事生非的人用砖块打碎面包店的窗户，人们纷纷跑过来惋惜不已。而这时，另外的带有理智的声音占了上风：即“坏事变好事”。因为面包师将不得不花钱来修理窗户，这就会增加修理工的收入，而他又把增加的收入用于支出，这又增加了其他卖者的收入，以此类推。破窗没有引起新的净支出，却从别处转移了支出；破窗尽管没有创造新的活动，但却创造了许多不同的活动。

以“破窗理论”来解释贾府的破败则壑然开朗，许多多年困扰在红学研究上的问题都找到了答案。那就是贾府“破窗”“转移了支出”，创造了许多不同的活动。

不是吗？贾府落败后，贾母死了，王熙凤死了，元妃死了…… 探春远嫁了，几个有名有姓的丫头也死了，如鸳鸯。这才引发贾府一系列的“变故”和更新。贾宝玉是不是出家做和尚抑或道士？这是不能简单就下结论的。以他的志趣，以他的眼光，以他对封建府邸经济活动的认知，特别是他对贾府封闭、势利、贪婪和“坐吃山空”经济模式的厌倦和批判，他一定走的是一条经济自救之路：他去金陵从事商业，抑或学姐姐贾探春重理大观园（他很推崇贾探春承包经营大观园的做法和理念，书中都有翔实的记载）。贾探春呢，她离家出走异域，为的是和亲，但她和亲后观念更新，所接触到的异邦的资源和文化，都将对贾府的重振和复兴带来帮助。

不破不立，这是一条经济规律，也是社会形态演变的铁律。赖大和他铺花的门庭正可以和许多穷苦的帮佣们结合，那忠勇无比的包勇，还有袭人，袭人的哥哥、嫂嫂，小红他们都或可能在赖大的院子里聚集，重启农耕文明的香火；大观园里的人员、分工和运作模式也怕没有随“抄家”而偃息，那该呈现另一番景象：更卖力、更规范、更精细，收入也会更高，田妈、老祝妈、叶妈他们也会更忘我地劳作，因为河蚌田园里的收成连着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

薛姨妈家的典当行是没有被“抄”走的，薛宝钗该利用这些当铺，把旧有的生意捡拾起来，连同王熙凤丢下的放贷生意，薛家的典当生意也将会益加红火。

更不用提贾兰和贾宝玉的儿子贾桂，他们或有功名，或有其他事业，在某种因素、某种新思潮的驱使下，他们或将成为贾府的“另类”，冲出贾府，和新思潮结合，和贫苦的、无依无靠的社会群体结合，进而组成新兴的阶级，生发新的事业。根据历史的经验，一个阶级的新生，往往都是在打破旧有的秩序和习惯势力之后才得以形成的。贾府的落败，恰恰是新阶级形成的条件。小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形成的条件也已出现，只不过要经受锻造、洗礼和反复，时间或可能漫长，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专制制度必将结束和完期。

至于贾府的“洋货”生意或将暂时中止和消停，但洋货贸易必将在更宽广的领域、更细密的空间走向普通民众的生活，因为时空转换、新秩序建立、人们走出去后，新物品、新生活必将进来。不要非要等着洋枪、洋炮打进来，在旧有的、承袭了几千年的封建衣钵下的新青年，一旦与外邦、洋奴接触，他们的行为上会发生显著的变化，其生活方式、经济成长方式都会自然改变，他们会与外界自然形成“一体”。尽管那时候还没有“世界经济一体化”这一说，但“差异化”、交换和贸易的好处他们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所以说，不要对“贾府落败”做过于沉痛的解读，“破窗理论”是成立的，贾府就是个例证。曹雪芹的伟大和高明之处正在这一点上，这得学会从经济学上去研读《红楼梦》。

（作者系中国中小企业研究院研究员）

编辑 秦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