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你与父母的距离有多远?不仅仅是物理的距离,也不仅仅是年龄的距离,而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虽然父母就在身边不远处,却已经好久不见……今天这篇文章来自一位资深媒体人的推荐,推荐理由就是真实。真实地写出年轻人的生活:“不拼事业,不谈恋爱,不顾父母,都不行”;也真实地写出年轻人的奋斗和自省,用自己的勇敢和坚强守护着与父母之间一段难以逾越且不得不保持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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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我在初三,是我教学生涯的第一个轮回。我早就知道这一年会有浓重的色彩,于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没想到实际上还是轻而易举地要倒在一些日复一日的数字里:7:20进班,19:00左右离开学校。一周19节课。
待到晚高峰过去,待到夏夜的天黑都来临,待到路灯明亮多时......那时我已经没有更多力气去思考任何工作之外的问题了。
自我工作以来,爸妈便为我的饮食与睡眠操心,在我独居之后他们只能管到一样——我可以回家吃一顿饭就成了他们最盼望的事。我想都不用想,在我发消息告知当天回家吃晚饭后,妈妈会回复一句“欢迎回家”。随后不到一秒,我那既想保持矜持又实在按耐不住喜悦的老爸一定会紧跟着发出三个遒劲有力的大拇指,狠狠赞许。
的确,回家,餐餐如过年。我只顾痴然吞咽,没心没肺做回孩子。他们吃得极快却不下桌,放下碗筷在边上望着我,目光欢欣盈盈。谁让这餐饭,是我平日里能给的最多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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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我努力往家里赶,试图制造一些惊喜。明明已经打起精神提高效率度过了前面9节课,心里想的是“今天我一定要准时下班,伴随铃声昂首阔步走出校门”,却还是会为家长那句“老师,你留他!”动摇为难;还是会为古诗没过关急得跺脚追着我跑的学生绊住脚步;还是会为那个羞涩的同学终于鼓起勇气向我请教语法问题而开始心平气和的讲解......那就不回去了吧,最终我对自己说。这是绝大多数情况下博弈的结果。
下班路上,红绿灯路口,我用手撑着头,哼不出好听调子的喉咙被特意调大的音量掩盖。放空。有铃声打破了平静。
妈妈电话打来那一刻我是愉悦的,那大概是一副工作之后再关心父母,“工作家庭两不误”的心态。她询问我是否吃饭,我答等会儿就吃,不用担心。
“我和爸爸还没吃,在家等你呢,你要不回来吃?”她的语气分明带着一丝窃喜,还有的是小心。
我一看表,这时已经近八点了啊!五点多就可以按时下班的他们,何苦等到这个时候。我开始解释,我认为自己并没有答应,也并没有提前发信息告知。可她有她的坚持。
终于有一刻,我不知道是心疼自责还是压力使然,快朝电话那头吼起来。“谁让你们等的?我没说回来吃饭!”“是......是你自己说的。”电话那头,她又不安又温柔。我知道爸爸的耳朵,肯定也竖在一旁,但控制情绪对我来说还是有难度。
“联系上下文!联系上下文啊!我说的肯定不是今天,绝对不是!”随后我还一股脑拒绝掉了他们带饭来找我、陪我一同下馆子等种种方案。
车开到这里,我们的距离,只剩下两个红绿灯了。左拐之后右拐,是多么熟悉的路,但我暴躁心虚至极,已不好意思回去。即便我知道,他们的心如同那饭菜一样凉了又凉,甚至开动之前没有去加热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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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我倒在沙发上,就着黑暗打开了我们的对话框。原来下午妈妈让我回家吃饭时,我的回复是清晰可见的“好的。”原来今天回家这件事我真的有说过,只是后来在加班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忘记了。
崩溃的感受在黑暗中铺天盖地地来了,交杂着疲惫、自责、无力、心疼各种酸楚,同时袭来。幸好,我是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嚎啕大哭的。那时候我好像边呜咽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因为我实在很想问问,到底要一个年轻人怎么样,年轻人与“理想年轻人”之间的距离到底还有多远?
这三年我很少再写明信片了,甚至很少给远方的朋友带去基本的问候。有时候收拾东西瞥见落灰许久的信笺,突然意识到那是一种快要把热爱丢掉了的感觉。年轻人啊,不拼工作,不谈恋爱,不顾父母,都不行!每一份期许与责任都环环相扣,它们都关乎着明亮的未来。
良久,才回归冷静。
其实矛盾归矛盾,知足我还是很知足的,因为我在这座城市有家。我当然也很清楚,人在最好的年华都是无法十分安逸的,多问几个为什么,很多事情就没办法进行下去。
我道歉了。低头的方式很隐晦,就是让他们赶紧吃饭。那头,老爸一条接一条的短信发过来,要我千万压力不要太大,要我把身体放在第一位,要我赶紧吃饭别饿肚子,每句话都配有灿烂的笑容,龇着牙笑。唉,父母和孩子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置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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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聪明的老爸想念我的方式就变了。他下班后总是骑着那辆黄色的,像买菜一样的自行车,有意无意地在我单位旁边转。每每路过我的车旁,都要拍图发到群里,是他到此一游的证明。对于自己并不平常的出现,他的说辞也异常丰富:“我来帮你缴这个月的停车费。”“来装个铃,修单车的店就在你们学校旁边。”“我想吃那个牛肉粿条很久啦,想得流口水。”
有天下午,他大概已经修整好自行车很久了,我才猛然看见自己的办公桌面还剩两根早餐打来的春卷。这可是老爸最喜欢吃的东西啊。
我让他快来校门口一趟。同时我拿着春卷飞快地跑下楼,感觉就和小时候回家举着考试一百分的奖状一样。只不过曾经以为父亲的快乐是那张奖状,现在知道了是因为身后的我。
他很听话,双手推着车笑眯眯地在校门口看我,我摸了摸他的头,举起保鲜袋里放了一天油腻腻的春卷晃了晃,然后把它们放进车篮子里,良心又得到了满足,像完成伟大使命一样转身欲走。他把着车倒有点舍不得,把我叫到一旁想和我多讲几句。他也很着急,生怕耽误我太多的时间,可是内容讲的无非是要我吃饱,提高效率,劳逸结合......这类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话。他说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没想到去年12月那场稀松平常的咳嗽,竟在他身体里遗存至今,是他老了啊,我的老爸。
他说的话我都点头一一应允,又悄悄凑到他耳边故作神秘地说:我可会偷懒了。好让他放心。我还嘱咐他一定要把春卷泡在粿条汤里,泡热了再吃,他听了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得意。
然后我转身就走进了校园。身后的他应该会继续骑车在附近转悠好久。
我们之间没有矫情的目送戏码,甚至这天见面之后我无论几点回家,都不需要再告诉他。
就在扭过头去那一瞬间,我看见阳光恰好地洒落。
我竟轻松到委屈,心头一顿翻涌,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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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是个勇敢和坚强的人。我太恋家,就不会选择独居;我不独立,就没办法做决定。想做之事,大多都从了本心;而我的父母,又都随了我。这才让我用了一颗永远温暖且湿润的心,让我有所顾忌却不真正的顾虑。
这一年,我与大家并肩作战,日夜辛劳的,绝不止我一个。或许我们课后服务着千万家的孩子,但作为父母的孩子,我一直饱有深深的愧怍。
这一年,白昼到黑夜的时间有多长?单位到家的距离有多远?我没办法再去计算。
要怎么算?
那是一对按时下班的家长对七点下班的孩子的守望,那是一段难以逾越且不得不保持的距离。
(原标题《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