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适从昏迷中醒来时,他雇请的喽罗们已经在那栋大厦与警方对峙了。事情真是闹大了。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且不说他与艾轲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那个失窃的U盘就足以为他坐实一项情节严重的泄密罪,还有强奸罪、非法拘禁罪、人身伤害罪,而今又新增了非法持枪罪,甚至还有黑社会组织罪。当然,有些事他有能耐去摆平,毕竟尚未造成严重后果。眼下最最要紧的是找回那个要命的U盘。此刻他跟那些受雇的喽罗发火也没用,也很难完全怪罪他们的鲁莽。他们收钱办事,他们受雇听指令,今夜是听何适的指令,但是发号施令者意外被击昏,何适的助手只好下令他们跟住那辆车,夺回那只旅行箱。至于旅行箱里有什么,何适那位助手也是不得而知。好在他代何适申明了这次行动的纪律,要抓人,但不能杀人,甚至都不能有重伤。
然而不管怎么说,那些蒙面人就绝不该跟警方对峙。他们当然也是为主子着想,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交出那对男女。何适醒来第一时间便打电话,他要那些办事的家伙无论如何要夺回那只旅行箱,夺回箱子里的U盘。那些蒙面猪头在房间里打开了箱子,但却没能发现那个U盘。那时艾轲和顾濛尚未醒来,他们的身上也被搜查了。那帮猪头只以为是找U盘,只因那对男女尚未醒来,而楼下需要更多人手对付警察,便将他们留在房间了。本以为是插翅难逃,岂料他们还是从窗口飞走了……
在海螺居,此刻的顾濛真有回家的感觉了。她以女主人般的热情向阿桑致谢,为他沏茶为他削苹果。阿桑却是闷闷不语。顾濛感觉他有些反常,但却不知其因。艾轲自然已看出端倪,但他此时不便明说。唯因有这种不便明说的苦恼,对于可以明说的一切,对于阿桑的机智、勇敢和男子汉气概,对于他的这番意义重大的营救行动,艾轲便是不吝赞美之词。这番赞扬足以使人感到,阿桑早已不是那个贾科长面前因为应激障碍而失语的小男生了。
然而,阿桑依然没有多少快乐的神色。此刻他当然不是那个失语的小男生了,但是他这副神态又显露出另一种脆弱,这使他看上去却又像是一个失恋的小男生了。
此刻的阿桑确实就是在经受着一种失恋的痛苦。因此,当顾濛向他提出艾轲的那个疑问时,他依然是不能明说。
也许过些日子他会有信心说出这实情。他也希望会有那么一天,那时他会以真正的勇气坦然说出这个实情。他希望那时他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和回报。
就是这个说不出口的“爱”字。这个在九零后年轻人的大学生活和无数节日中说滥了的“爱”字。这个字说出来很容易,难的是得到回应。阿桑的确是对同龄小女生“基本无感”,他爱顾濛这个大他十岁的女子。那天他坐顾濛的跑车回城,当顾濛去路边24小时自助柜员机转账时,她的手机就留在车上,那个时刻阿桑只是一个闪念,他从车窗望着顾濛的身影,望着她那在夜色中扭动的腰肢,他就想到这样一个美女在暗夜中独行该是多不安全,而他兜里正好就有一个微型无线跟踪器,是朋友公司送给他玩的新产品,因为他是有信誉的黑客。于是,因有这个闪念,他就拿起顾濛的可卷曲手机,三下两下就在里面安置了一个跟踪器。于是,在这个令人紧张的夜晚,当阿桑在自己手机上看到顾濛的位置信号是在荒郊时,便忍不住拨通了她的电话。果然是出事了,顾濛让他报警。此后他一边督促警方跟进,一边跟踪顾濛的信号。后来的信号便显示了他们被困那个房间的确切位置。虽然顾濛的手机是在蒙面人身上,而那个蒙面人又离开房间到了楼下,但因阿桑先已到楼下警匪对峙的现场看过,既然艾顾二人不在楼下,因此尽管跟踪信号是在楼下现场,阿桑仍确断他们二人是在那个高层房间里……
此刻阿桑难以说出这实情。这毕竟是侵犯了顾濛的隐私,他怕说出实情便会换来一记耳光。顾濛又给他端来了咖啡,阿桑接咖啡的时候便朝那只纤手看了一眼,这只纤手会给他扇来一记耳光吗?他也同时想到,这只纤手,还有另一只纤手,刚才在高空飞行时,这两只纤手紧紧抱着另一个男人……
“真好奇欸!你是怎么找到了那个房间?”顾濛再次提出这个疑问。
阿桑为这个秘密而苦闷。顾濛也为自己的秘密而伤神。何适的那个U盘既然是如此重要,那么,里边是否会有与林韵有关的信息?会不会也有那些不能让艾轲看到的视频?马利亚嬷嬷说何适的那些录像该是有备份,顾濛已向她起誓言,永远不会让艾轲看到U盘里的东西,那是马利亚嬷嬷郑重托交给顾濛的U盘,顾濛接受这个信托时并不知U盘里是何内容,而今马利亚嬷嬷恐也料想不到,艾轲竟然从何适的保险柜里起获了另一个U盘。假如这个U盘里也有林韵受辱的那些视频,那么,这肯定也是马利亚嬷嬷不愿艾轲看到的。尽管这样的实情也许会令艾轲对林韵死心,也就意味着艾轲有接受顾濛的可能,但这仅仅是一种可能。对于顾濛来说,这是一线微茫的希望,微妙而虚幻,然而却又是真实的,一如她在飞行器上拥抱着艾轲的感觉。然而她已发誓,即便因此而放弃事关自己幸福的这一线希望,她也别无选择。她不能伤害这个她深爱着的人……
艾轲也有自己的秘密。关于拜托美国朋友寻找林韵下落的秘密。他不想让别人分担自己的痛苦。他可以请朋友帮忙,但不想让身边的好友介入。……顾濛当然已不是何适所说的需要提防的人,恰恰相反,何适才是最为可怕的敌人……
他们各怀着自己的秘密,便使这场胜利、这场有凯旋意味的欢庆变得索然无味。当艾轲说他要尽快去那棵夹竹桃下取回那个U盘时,顾濛便坚决地说自己去,她说可以跟阿桑一起去,因为那里还有她可怜的跑车。艾轲仍坚持要去,顾濛便说他目标太大,最好快去派出所报案,这样既是为自身寻求紧急保护,也对顾濛和阿桑的行动是一种掩护。顾濛说的有道理,艾轲就不再坚持自己去取那个U盘。顾濛的真实意图是,她要第一时间拿到那个U盘,第一时间独自打开看,若是有与林韵受辱有关的内容,她就将其删除。她将交给艾轲的是她认为可以给他看的内容。
他们来到二楼的艾轲实验室。Alpha-3依然默默地站在阳台口。顾濛怀揣着那个秘密,就像是怀藏着一枚炸弹,她随时可以引爆这枚炸弹,随时可以炸伤这个男人,如此她便机会为他疗伤,便有望让这个受伤的男人回报她的爱。然而她不能这样做,她已庄严起誓,她不能夺走那个女人最后的希望,尽管这希望是如此渺茫,就像是夜空中遥远的星光,但你不能无视它的存在。那个女子也是她所爱的。此时此刻,艾轲默默地望着这个酷似林韵的机器人。他已为她装置了自动启动触觉感应,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心情看她演示。既然她酷似林韵,艾轲便感觉她应拥有林韵的部分权利,她就应受到尊重,他就无权随意向她下指令。他就不能像对待一台机器那样对待她。
顾濛也感觉到了艾轲的这种情绪,她也以怜惜的眼神望着这个“林韵”。不知内情的阿桑此刻倒是起了某种好奇心,便不再是刚才那种郁闷的神情,他这纯然是技术上的好奇心,因为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酷似真人的机器人,只是一个编号为Alpha-3的机器人。
“要说何适也真是有两下子啊!这个仿真效果真是够绝的,这个Alpha-3有原型人物吗?”
艾轲和顾濛都不作答。阿桑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意识到艾轲和顾濛之间拥有某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是将他排除在外的,他无权分享,他只是个外人。意识到这个,阿桑便又郁闷了。
在这沉闷的氛围中,空气中便有了不安的因素。危险尚未消除,敌人仍然会追赶到这里。警报器果然响起来了,这是一种急促的铃声,是海螺居的雷达报警声。他们跑到雷达屏幕前,就见夜色中有两辆车正朝海螺居驶来。
“怕是何适他们……”顾濛立时又紧张起来。
“咱们得赶紧走!”艾轲说着便匆匆走出实验室。
“还乘‘山鹰’么?”阿桑立时来了精神。
“有劳!这里又没车,只能再上去。”顾濛拉着阿桑下楼梯。
“去哪儿?我担心续航能力……”
“先离开这里,然后分头行动。你们可以打车去,这样也可隐蔽目标。尽快找回那个U盘!”艾轲又冲着阿桑说,“辛苦你了!请保护好顾濛。拜托!”
他们迅速登上“山鹰”号,仍是阿桑驾驶,艾轲和顾濛挤在后边。他们麻利地系好安全带,阿桑便立马启动。“山鹰”号升起的时候,艾轲和顾濛都不约而同地朝下望一眼,他们的视线都是最后落在那个女人身上。那女人只是默默地望着阳台外。
“山鹰”号快速直升,像是一枚小型的运载火箭。转瞬间海螺居便被抛在了身下,还有那两辆驶近别墅的小车,像是两只小小的甲壳虫。
“坏了!海螺居要遭殃了!”顾濛忽然惊叫。
“他们进不去吧?有电网,有虹膜门禁。”艾轲并无紧张情绪。
“有一个人能进去!”
“谁?”
“还能是谁?!何适有门禁权限……是你让我给他开的……”
“随他去吧,他是想找他的东西,也未必会搞破坏……不然也就太下作了……”
“本来就是……”
顾濛忽然想到,幸好她未将玛利亚嬷嬷给她的那个U盘留在实验室。她用完之后就拿回家里了。她怕留在海螺居不安全,生怕哪天被艾轲无意中看到。此刻再度升空,顾濛不再紧张,也就没有理由再抱紧艾轲了。她和艾轲都是单独系着一条安全带,尽管空间狭小,他们的身体也没有碰在一起。
“山鹰”号转向的时候,阿桑趁机回头看了一眼。
编辑 陈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