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锋
人生旅途匆匆,能真正沁入心脾的,往往是那些不期而遇、不着痕迹的“清欢”时刻。
周六的黄昏,我坐在溪涌的海边,看儿子水中嬉戏,笑靥如花。夕阳熔金,海水温柔地将天光揉碎,铺展成千万片跳动的银箔。潮声是远古传来的呼吸,绵长而深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一刻,连“我在放空”这样的念头也消散了,像退潮时沙滩上瞬息破灭的泡沫,融化在咸湿的空气里。顾城说:“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那一刻,我彻底理解这首诗。原来真正的清闲,并非日程表上刻意留出的空白,而是浑然忘我,连“闲暇”本身都忘却的那一刹那。这样的时刻,在都市繁忙生活中显得尤为珍贵。我们习惯了用手机记录风景,用社交网络分享心情,却很少真正让自己沉浸其中。而在这片海滩上,时间仿佛被拉长,世界只剩下潮汐的律动、孩子的笑声,以及夕阳沉入海平线时那一抹渐变的橘红。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更早一个海边的清晨。那时在外参加培训,被海风唤醒时,天还未亮透。推开阳台的门,只见厚重的乌云正沉沉地压着天际,只吝啬地漏出一道金线。浪头裹挟着白沫,一遍遍撞击着防波堤,发出闷响。更妙的是,酒店走廊的门与眼前的落地窗恰好形成穿堂风,吹得我随手摊开的《简·爱》,哗哗作响。我蜷在阳台的藤椅中,居高眺望,看行船在幽暗的浪谷间明灭起伏。那一刻,心头忽然澄澈,仿佛读懂了东坡先生“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的奢侈。原来,这天地间的馈赠,无需刻意“侣鱼虾而友麋鹿”,只需一扇敞开的门扉,一颗不设防的心,便唾手可得。这样的时刻,让人忽然明白,所谓顿悟,往往就藏在这些被我们忽略的日常缝隙里。
这份清欢,有时也流淌在人间烟火深处。一次在杭州培训,闲暇之余,寻访京杭大运河古迹。运河的水汽氤氲着龙井的清香,丝丝缕缕漫上来。我与几位友人围坐于河边刚开业的一家露天茶馆,闲话着教育里的“慢艺术”,畅谈着生活中的琐碎事。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玻璃壶中,茶叶舒展如初春的柳芽,轻盈舞动;青瓷盘里,磕下的瓜子壳不知不觉堆成了小山。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只有茶盏偶尔轻碰的清响,只有河边掠过水面的白鹭倏忽而过的身影。那些关于诗与远方的喟叹,如同杯中浮沉的叶片,在蒸腾的水汽与坦诚的交谈中,渐渐沉淀,酿成了温润的琥珀色记忆。华灯初上,运河两岸的灯笼次第亮起,将古朴的石桥映照得朦胧而温暖。我们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踱步,鞋底与石板的摩擦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晰。这样的夜晚,没有刻意的安排,没有匆忙的行程,只有随心所欲的漫步和自然而然的交谈,却让人感到一种难得的充实与安宁。
这清欢,是黄昏海岸上的忘我,是清晨海风里的顿悟,是午后茶盏边的闲话。它来得轻悄,去得无痕,却能在喧嚣生活的罅隙里,为我们注入一缕清风,一片澄明。它提醒我们,生活的至味,往往就在这放下重负、感受当下的一刻清欢之中。当我们学会在繁忙中寻找这些细微的喜悦,生命便会呈现出它最本真的色彩——不浓烈,不张扬,却余味悠长,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