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隔壁是间琴行。每每端起茶盏,总有些琴音从门口的珠帘间飘过来,像一缕游丝,轻轻勾住下午的慵懒时光。
琴声是活的。不像音响里那般规整,倒像是有人随手撒了一把玻璃珠,任它们在琴键上蹦跳。时而滚作铿锵的急雨,时而化作踮脚的猫步。茶烟袅袅浮起时,那些音符便顺着雾气攀浮上来,在唇齿间留下一丝回甘。茶香氤氲间,琴音流淌,竟是一种天然的和谐。
时常,一段简单的旋律会反复响起,断断续续,稚嫩而生涩。那天下午,有孩子在学习弹奏《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弹琴的孩子或许还不懂曲中离愁,只是机械地按着琴键。即便如此,那不成调的琴音里,仍藏着某种纯粹的美。她的手指还弹不出离愁,琴键下的长亭歪歪斜斜,古道上的石板路缺了几块。可那生涩的童音里,偏偏生出稚嫩的诚意。弹奏的旋律会卡在某个小节,像只学飞的雏鸟,扑棱着翅膀,却总也飞不高。
一起喝茶的朋友在笑着说:“有个音弹错了。”我却看到孩子认真的模样,看见音符落地生根的模样,前两句是周一种下的,后三句到周三才冒芽,待到周五傍晚,整首曲子终于连成一片。茶汤里的倒影晃动起来。晚风拂柳时,她的食指按下了休止符。
整首曲子越来越有味道。练琴的孩子在成长,或许再上几节课,她会更熟练更完整地弹奏出这首曲子。那时,老师欣慰,我替她高兴,而门外等待的家长,眼里更是盛满骄傲。
那个孩子初学《菊花台》,将曲子弹得七零八落,可当老师第三次示范时,她突然对这支曲子有了感悟,忧伤的旋律渐渐有了形状,像盖碗里的最后一滴茶汤,终于“嗒”一声落进公道杯里。
琴行里每一次进步,总让人心生欢喜。
除了琴声,这几日的上午,还多了萨克斯的浑厚悠扬。那是琴行老师的父亲,刚学萨克斯不久。起初,那声音粗粝刺耳,毫无章法,仅仅是在吹得响的边缘挣扎。可渐渐地,竟也能摸索出简单的曲调。老爷子选了首有难度的曲子《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他吹得磕磕绊绊,第一句几个曲调费劲的组合完整,我便听出来是这首歌。
我常常不自觉地跟着哼唱,像是无声的鼓励,而他则慢悠悠地,一句一句地续上。后来,每当他吹起这首曲子,我便放下书卷,闭目倾听。熟悉的旋律,总能唤起心底的共鸣。这几天,他进步神速,竟然能完整地将这首歌吹奏下来。我在门口碰到他,夸他吹得好,他说:“老了,现在学东西慢了。我以前会拉二胡,有点音乐的功底。现在喜欢上了萨克斯,就整天琢磨着练好它。我这是家里也练,琴行里也练,还在手机上搜索视频学习。咱这边没有专门的萨克斯老师,如果有,我会练得更好。”
茶凉了又续,琴声停了又起。初学者的生涩,老者的坚持,都是最美音符。
最美的音乐,不在技巧的纯熟,而在生命的律动。若静心聆听,世间万物,皆是乐章。在每个平凡的午后,品着茶,听着不太熟练的乐曲声,所有的生涩,都成了时光包浆的釉色。
编辑 杨渝嘉 审读 秦天 二审 党毅浩 三审 徐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