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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鳝钩里的夏天
作者:王健
暑假,从来都是我和猛子表哥捉黄鳝的好时机。
对于哪些田沟、堰塘、河渠有黄鳝,不谦虚地说,我们都心中有数。
猛子从废弃自行车轮毂上拆下钢条,用老虎钳将两端的钢帽剪掉,钢条一头折弯成一个鸡蛋大的圆环,并在圆环上系一根红布条,方便辨别和携带;另一头在砂石上耐心地打磨,直到钢条头部变得锃亮锋利,然后将尖头横折一次,再竖折一次,制成一条黄鳝钩。
我也按照猛子的方法,自己制造了一条黄鳝钩。
然后,我们走去潮湿的洼地,用锄头一挖,就有很多条粗壮的蚯蚓被翻了上来,蚯蚓一下子暴露在阳光下,马上翻滚,仓惶往土坷垃缝隙里爬行逃窜,却被我们眼疾手快地捡起来,放进已提前装了一些土的罐头瓶里。
我们还折了十多只带着叶子的竹条,一起来到沟渠边。
沟渠边有很多洞,我们把蚯蚓穿进竹条,分别伸进那些洞里,然后观察竹叶有没有动静。
不一会,有的竹叶就有晃动,有的竹条还往洞里钻,好像被什么东西正在拖进去。
猛子大喜,说今天运气真好。
说着,他就选了一个洞,把洞里竹条抽出来,放入一条已经穿好蚯蚓的黄鳝钩,黄鳝钩尖部的蚯蚓尾巴还在不停地扭动。
洞口刚好卡在田沟的水线之上,猛子左手往洞里慢慢伸钩,右手在水面用食指弹出“嘚嘚嘚”的响声,就像是在唤食一样。
过了一会,就有水往洞口涌出来,表哥就把钩慢慢往后退了一些。突然,黄鳝钩猛地一抖,并快速往洞内缩去。
猛子连忙抓紧钩柄头的圆环,使劲往左一旋转,往下一压,再往外猛地一拉,乖乖地,略带暗黑色的三角形黄鳝头就被钩拉了出来。
黄鳝还使劲地顽抗,试图挂着洞壁不出来,但最终敌不过猛子,也忍受不了嘴唇上的剧痛,一尺多长的整个身子被拉了出来,在空中摇摆挣扎。
我赶忙上前,用张开口的蛇皮袋(一种装化肥的编织袋)接住了黄鳝,将它收入囊中。
我和猛子分开行动。我也找了一个竹条摇动过的洞,把竹条抽出来后,把鳝鱼钩伸了进去。
果然,不一会儿,就感觉钩头有触动。我慢慢把钩往回拖,突然,鳝鱼钩猛地一震一沉,我学着猛子的样子,握着钩柄头的圆圈把钩一转一按,猛地往外一带。想象中的把黄鳝带出洞,挂在钩上的黄鳝身子在空中挣扎舞动的情景没有出现,反而是我感觉鳝鱼钩突然一轻,我拉上来的是一只空空的鳝鱼钩,钩前部的蚯蚓已经被吃掉了。咦,怎么回事?
猛子听到动静,跑了过来。我把刚才的过程讲了一遍。猛子把我的钩拿起来瞧了瞧,说:“你这钩怎么做的,钩尖怎么没有歪一点呢?”
原来,猛子制作鳝鱼钩时,把钩尖往左倾斜了大约15°的样子,那个时候刚好我去上厕所了,没有看到这一幕,所以我的鳝鱼钩尖就没有倾斜,这样鳝鱼咬上蚯蚓时就很难插穿黄鳝腮部并挂紧。
我用猛子的鳝鱼钩来试试。
我把装好蚯蚓的钩重新伸进洞里,慢慢试探,轻轻回撤,猛然钩身一颤并往洞深处沉去,我照上次一样拉着圆环把钩头往左一转往下一按,迅速回拉,又一条一尺多长、背部青黑的黄鳝就被从洞里拽了出来,在空中慌乱地扭动。
改进了鱼钩后,我和猛子顺着田埂,一条一条田沟巡视探查。
在一条有着斜坡的田沟边,我发现一个新鲜的洞,洞口有小孩拳头大小,有明显的动物爬行痕迹,还有一股浓浓的腥味,一看就是黄鳝洞。
我把鳝鱼钩伸进去,感觉钩头动了一下,就没有动静了,等了很久,还是一样。我抽出钩一看,钩头横向那一小段外侧的蚯蚓已经被吃掉了,钩尖的蚯蚓一点也没动。
我重新穿了蚯蚓,把钩头放进去,过了一会儿,仍然只是钩头动了一下,就再没有动静了,抽出钩一看,仍然是那个钩头横向外侧部分蚯蚓被吃掉了,其他部分的蚯蚓没动过。
猛子过来看了看,说:“这是只老滑头,应该是以前被钓过,受过伤,有经验了,我们得换个办法。”
他把一条蚯蚓一半穿在竹条上,让另一半悬在空中的蚯蚓不停地蠕动,然后把竹条慢慢地伸进洞里,过了一会儿,抽出竹条一看,前半截蚯蚓已经被吃掉了。
猛子重新穿了一条蚯蚓在竹条上,这次他只留了四分之一长的蚯蚓露在竹条头外面,伸进洞里后,就马上往回慢慢拉,等到钩拉出洞口后,竹条前面的蚯蚓已被吃掉了。
“有戏!”猛子说。他重新穿上了蚯蚓,这次他只在竹条头外面留了一小截蚯蚓。他一只脚踩在田沟沿上,一只脚踩在斜坡草丛上,整个人横跨在水沟上,左手把竹条伸进洞里,稍停了一下,然后马上快速往外拉。随着竹条的拉动,洞内有一股浑水往外涌动,竹条刚拉出洞口,一条长着一对三角眼、头如核桃大、身体麻黄的黄鳝头就探出了洞口。
我呆住了,这么大的黄鳝头我以前还真没见过。
猛子放慢了拉竹条的速度,那个黄鳝头又伸出了一些,贪婪地向竹条尾部的蚯蚓咬去。这时,黄鳝头已经伸出洞口两寸多了。猛子右手中指凸起,与食指和无名指形成的一个手指锁早已在洞口等候多时,他抓住时机,一下子就掐住了黄鳝的脖子处,然后使劲一拉,一条近三尺长、小孩手臂粗的黄鳝就被揪了出来。
哇,我俩一阵惊呼。
黄鳝脖子拼命地扭动,整个身子马上缠住了猛子的手臂,它奋力收缩身子,企图从猛子的手指锁中挣脱。黄鳝的嘴巴大开大合,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愤怒地寻找撕咬目标。幸亏猛子抓的位置靠黄鳝脑袋很近,黄鳝转不过头来,否则也很危险。
猛子左手抓住黄鳝的尾巴,将缠在右臂上的黄鳝身子一圈一圈拉开,然后将黄鳝高高举起,竖直地垂下来,展示给我看。黄鳝长度超过了猛子的大半个身体,正当我看得出神时,猛子突然大叫一声“蛇”,同时作势把黄鳝往我的脖子上扔,吓得我下意识后仰,差点倒在稻田里。猛子成功地恶作剧了一回,得意地哈哈大笑。
随后他双手抓紧了黄鳝。我连忙上前撑开编织袋,接住了这条一斤多重的“霸王鳝”。
猛子把鳝当蛇吓唬我之后,我们继续钓鳝时就真的遭遇了蛇。
我刚把鳝鱼钩伸进一个竹条摇动过的洞里,正准备弹击水面制造吃食声,突然青光一闪,一条吐着红信的青蛇就冲了出来,擦着我的胳膊飞了出去,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蛇已经钻入稻田里,消失在稻秆中。
猛子在一条已经没有水的田沟底部发现了一个洞,用鳝鱼钩捅了捅,感觉里面软软的,像是有黄鳝。猛子说:“这种黄鳝不好钓,洞周边都是软泥,最好直接抓。”
他张开双掌,叉开五指,弓下身子,在离洞口两寸的位置,双掌相对朝淤泥里面插下去,并向中间合拢摸索。
“碰到了!”他大叫一声,并明显加大了双手合拢的力度。话音未落,一条半米长泥灰色的东西猛然从洞口直窜而出,向猛子面门冲去。
“不好!”猛子惊叫一声,迅速侧头,那条东西擦着猛子的脸颊滑了过去,落入田沟一米多远的地方,并迅速扭头甩尾,向前游走了,给猛子的脸上留下一条粗短的泥迹。
我看见了这条东西明显的三角形头骨、大大张开的嘴巴和张开的獠牙,背上散落的块状条纹以及肚皮上的一轮轮白色的横纹。原来是一条剧毒的土拔袋蛇,又称五步蛇。
吓得猛子和我立马跳起来跑开了。
对于那些钓不上又诱不出的黄鳝,我们就采取强攻的手段,要么驱赶,要么挖洞。
黄鳝通常有两到三个洞,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在黄鳝的前洞口故意用钩杆去捅,制造出很大的动静,其实之前就在临近的其他两个洞口布好编织袋或捞鱼勺。黄鳝一般是尾巴在前,从备用洞口慌慌张张地溜出来时,懵懵懂懂中就已经落网了。也有例外,黄鳝从我们骚扰它的洞口正面强行冲出,弄得我们猝不及防。它或是钻入水沟,逃之夭夭,或是从高出水面的洞中冲出,但用力过猛,飞过了水沟,落入稻田里,被我们用鱼勺捞住。
黄鳝产卵时会在洞穴附近吐白沫,堆成巢,循着白沫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守护受精卵的黄鳝,但是每次发现冒着圆滑颗粒状鳝鱼籽的洞口,或是一条条极细小的黄鳝苗在母鳝身边游弋玩耍,我们便绕过去,猛子说:“母鳝要照顾她的孩子。”
我和猛子带着一编织袋黄鳝回到家中,把粗一些的黄鳝挑出来,我们俩骑着自行车到15公里外的资山镇去卖掉,顺便买点肉,看几本垂涎已久的小人书。
舅妈把其余的黄鳝杀了,用棒槌把脊骨敲平,切成一段一段的,做成爆炒鳝片;有时切成细小的肉丝,做成辣椒鳝丝;有时把细的黄鳝做成盘鳝,像一条龙一样盘在盘子里,会吃的人只需在黄鳝的后颈处轻轻一咬,就把整条黄鳝肉撕下来了,只剩下一条完整的鳝骨。我最喜欢吃的是老黄瓜腊肉炖鳝片,黄瓜微酸、腊肉熏香、鳝片瓷实、汤汁醇厚,别有一番风味。
随着抛撒式水稻种植方式的推广,农田水沟变少了,加上农药和化肥的使用,黄鳝也变少了。有的人用电击鳝鱼,是我最痛恨的;也有的人用鱼笼捕鳝鱼,也是我看不上眼的,既没有技术含量,也没有惊险和乐趣。
我怀念那时清风吹过田野,蓬勃的秧苗如绿浪翻滚,成熟季节稻穗飘香,我怀念那时整洁的田垄、水沟,还有游动的黄鳝、泥鳅,我怀念那时活跃在沟渠堰塘的猛子和我自己。
【作者简介】王健,笔名健火,湖北随州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学士,中山大学法律硕士,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在《今古传奇》《特区文学》《江南晚报》《深圳特区报》《深圳商报》《深圳晚报》《襄阳晚报》等各类媒体发表散文数十篇,多篇文章入选新华出版社《品读家乡》系列,也被选入深圳初中考试试题。所著《烟火乡村》散文集获得《今古传奇》杂志社第十届全国优秀图书一等奖、深圳市2024年群众文学(散文)奖、深圳红棉文学奖散文评审奖,周国平先生授权《烟火乡村》引用前言,余世存先生倾情作序推荐。《烟火乡村》在微信读书、得到读书、豆瓣读书和喜马拉雅平台受到广泛好评。先后在深圳中心书城、深圳图书馆南书房、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武汉江汉文化馆、深圳湖北商会、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以及社区开展多场分享活动。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