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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父爱
作者:曾青艳
我很少将父亲的关爱付诸笔端,不是对父亲情浅,而是这个沉默的男人,早已把全部的爱都灌在了庄稼田——他是聋哑人,比起母亲絮絮叨叨的日常教诲,父亲对我的言语教育少之又少。
幼时我读不懂他深邃的眼神,难以理解他复杂的手语,总要倚赖母亲翻译。待我长大能理解父亲的艰辛时,却早已如离巢的燕儿飞出了小山村。每回故里,与父亲的交流不过寥寥数语的手势,更多时候,他总是安静地坐在田埂上,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像守护自己残缺的人生。
父亲是不幸的,他的世界从没有过声音;他也是幸福的,因为他的生命里有我和母亲。
听村里老人说,父亲原本不是聋哑人。大概在他七八岁时,一场致命的高烧啃噬了他的听觉,夺走了他的语言。爷爷为了弥补对父亲的愧疚,在他十来岁时,送他去了一个远房亲戚家学篾匠手艺,从此篾刀在他指间留下层层叠叠的老茧。苍天垂怜,在他四十岁时,母亲走进了他的土坯房,我的出生更像火种一样点燃了他生命的荒原。
而年幼的我却只看见老屋漏雨,只听见同学在我身后窃语:“她爸是哑巴!”那些刀片般的话语卡在喉咙,像针尖一样刺痛我的心脏。我害怕去上学,也少与村里同龄人一起玩耍。
二年级时,同桌男孩折断我的铅笔,拍着课桌说:“你爸是哑巴!”我发疯般撕烂他的作业本,与他打成了一团。那天傍晚,太阳收起了最后一寸余晖,我仍坐在村口小溪的石头桥上发呆。听着母亲在家门口喊着我的小名,回声打破了夜的宁静。父亲提着煤油灯慌慌张张地来到村口找我,我故意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走,任他焦急的手势碎在暮色里。
母亲总说,父亲是世上最好的丈夫。他编竹筐的手艺远近闻名,收到的工钱总会原封不动地交给母亲;农忙时节,他天不亮就磨好镰刀,踩着晨露出门,披着月光回家。可这些再好,都抵不过“哑巴女儿”的标签在我心头烙下的疤。
寒冬腊月里,故乡有一种习俗——做猪血丸子。灶火将母亲做猪血丸子的身影投在土墙上,豆腐的清香与柴火味纠缠。我像只馋猫围着竹筛打转,母亲几次提醒我莫要碰翻豆腐筐,我却故意用冻红的指尖戳着掺着猪血的豆腐。一旁剁猪草的父亲突然起身,蒲扇般的巴掌裹着寒风重重地掴在我脸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愤怒,像灶膛里爆出的火星,灼得人发疼。
那一巴掌,如同严寒里的冰钩一样,在我心里结成了痂,从此我也学会了沉默。
直到初中,在语文课本里熟读了朱自清的《背影》,才惊觉父亲早已用脊梁为我写下最深沉的家书:暴雨天疏通田垄的狼藉,煤油灯下缝补竹筐的佝偻,赶集卖箩筐回来时纸包糖的余温……这无声的父爱,我用了十几载才明白。
今年春节返深前夜,我蹲在灶房看着父亲编织竹筛。灶火映着父亲佝偻的脊梁,篾条在他布满沟壑的手掌间游走。母亲把我拉到一旁说:“你父亲今年过八十大寿,到时你还请假回来吗?”转身时,瞥见父亲正用篾条在柴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那是我年幼时他常教我剪的“囍”字。我慌忙翻找剪刀,想让父亲再教我一次。
【作者简介】曾青艳,湖南洞口人。深圳市文学学会会员,会计师。在《大鹏湾》《大鹏文学》《宝安日报》《杨美文化》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等。荣获“深圳文学杯——田青打工文学奖”第六届散文奖、第九届一等奖。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