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斯
最近的社交媒体上,“明月体”成为热门表达,从“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到“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情绪层层递进,最终归结为纯粹的“恨!恨!恨!”,网友用这套情绪表达框架“嗑CP”,写恋爱心态、学术焦虑、职场内卷、减肥计划的崩溃……
比如视文学为“明月”,读文学系就是“将心向明月”,发现大家都爱文学“恨明月不独照我”,只有自己读的烂“恨明月独不照我”,突然醒悟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开始恨“明月高悬”或者“明月”本身。最后听到“读中文能干什么”的质问时,情绪爆发,“恨!恨!恨!”,怨恨也好,悔恨也罢,反正无差别恨一切。
这种表达框架的迅速流行,在于它精准捕捉了现代人生活中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感。明月既象征理想,也象征幻影,一旦投入其中,发现它并非向你展开怀抱,反而高悬不可及,便难免怨愤。这种落差,是每一个现代人在生活中常有的体验。
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提出“场域”概念:每个人都在特定的社会场域中行动,而场域中的资本结构决定了一个人的位置与话语权。而今天的场域——尤其是社交媒体主导的公共空间——正变得前所未有的透明。以往我们只需与身边十几二十人比较;如今,算法不断将他人被明月照耀的时刻推送到我们眼前。我们发现,无论在哪个领域,总有人遥遥领先。
于是,“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便成了透明竞争社会的隐喻:将心投向某物,却发现它不为自己所动;自以为的成就,不过是别人的起点。
只不过,在社交平台对“将心向明月,却被月亮拉黑”的集体展示何尝不是一种对理想的隐秘告白——大家选择的“明月”,往往并非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是文学、哲学、爱情等精神领域,哪怕向往被一层又一层的“恨”缠绕,我们抱怨它、嘲讽它,甚至发誓不再仰望它,但在“恨”之余,我们却从未真正离开它,还要在社交媒体展示它。
回到那句古老的诗意哀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其实很温暖呀。我们无法保证自己时时心向明月,因为现实常令人如坠沟渠,充满泥泞和绝望,幸好还有明月,在我挣扎的时候仍然愿意照向我,哪怕那不是我自己的月亮——王尔德就提醒我们,“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你看,除了别人的月亮,照向我的还可能是星星,那是别人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