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有味 | 端午情思

王娟萍

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我吃了好友阿梅的阿婆做的粽子后，就入了魔，不管是五星级酒店还是老街百年老字号的各类名粽，再难经得起我唇齿口舌品鉴。阿梅说她阿婆有独家秘方，但极繁琐费工夫耗时间，家里小辈没一人愿意学习。我一番批判后，向她立了宏愿要她带我去学，不可使这民间好技艺失传了。她轻轻笑着说了一句：“只要你有时间。”

我依旧过着忘我工作、努力拼搏的日子，似乎永远抽不出时间来。只是年年吃阿梅带来的粽子时，提起这约定都互相嘲笑一番。后来阿梅带来的粽子一年比一年少，她说阿婆年纪大了，这几年只是应节做一些给家人尝尝鲜。直到有一年我吃到粽子中间的糯米有夹生层时，不由停下红了眼眶，对阿梅说：“阿梅，今年不管怎么忙，都要抽时间带我去见见你阿婆了。”阿梅看看我手中的粽子，再看看我，点了点头。

那年端午节后，阿梅终于带我到乡下见到了她的阿婆：九十岁的老人，头发灰白，行走稍有迟缓，但目光清澈，语气温柔，笑容温熙。她把手搭在我手背上，一阵暖意透入心扉。她用客家话跟我讲：“好妹仔，我听阿梅说了好多回，讲你是真心想看我做粽子，怕失传了。你听她瞎说呢，哪有什么秘方，就是用心。”

她带我看她的备料，娓娓道来：用料搭配要简洁，只有糯米、五花肉、咸蛋黄和绿豆，那些把鲍鱼和红枣等各种乱搭配的，味道混杂不好吃；调料要清淡，味道就纯正耐品；备料要洁净，过程要用心，用心做出来的粽子里有心思的味道。

咸蛋黄是提前一个多月就要准备的，用草木灰，加上磨成粉的八角、花椒、桂皮、捣碎的海盐和高度白酒，调成半干湿的浆料裹住青皮鸭蛋，放入瓦罐，用湿泥封存。一个月后取出洗净，取出蛋黄，放在瓦片上用木炭火慢慢烘干，再用白酒去除蛋黄上的白膜。这样处理过的蛋黄，既出油又粉糯，没有腥气，而且有独特的咸鲜香味。

绿豆一定要用去皮的，洗净晾干后加姜片，用小火炒几分钟，这样处理过的绿豆没有豆腥气，外形完好，入口即化。

五花肉选下腹部三肥两瘦的部位，去皮后切成正方块，用生抽、蚝油、陈皮、桂叶、八角、白芷、白胡椒、黄酒、白糖腌上六个小时，再在瓦罐里煨至半酥烂。

糯米选用长糯米，事先用山泉水加点盐浸泡三个多小时。

粽叶要用新鲜的，洗净后平铺在新鲜的荷叶上，上蒸笼蒸几分钟，粽叶就有特殊的香气。

最后就是她的独家秘方：糯米只用盐、黄冰糖和鹅油（提前一天用新鲜的鹅熬出来）拌匀，不添加任何酱油香料之类。

阿婆轻声说，柴火映在她的脸上，闪烁着耀眼的光。我在一旁认真聆听，拿着笔记本认真记录。灶火间有一种奇特的宁静，仿佛是岁月放慢了脚步，让我忘记了职场的焦虑。这样用心炊制的人间烟火，是爱、是从容，是一种我们老百姓终生守护的羁绊、牵挂与传承。

到黄昏，粽子终于出笼：掀起蒸笼，粽叶、荷叶的清香与蒸气一起喷薄而出，弥漫在整个灶火间；打开粽叶，只见糯米莹白剔透，泛着微微的油光，清香四溢；再轻轻一口咬下去，口感糯而弹，味道清且鲜，微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清甜，再到后面，五花肉的肥而不腻和咸香酥烂、蛋黄的油糯和绿豆的清淡，一层层传递到口舌咽喉。阿婆坐在灶台前，看着我的吃相、听着我各种热烈的赞赏，一直开心地笑。

第二年端午，阿梅说今年没有阿婆的粽子带给我了。我们约出来，在东江边坐着吹风，静静看着江水流淌。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放慢一直匆匆奔跑的脚步，蒸一笼阿婆那样用心、宁静的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