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我们孩子们就开始倒计时:离过年还有十天、九天、八天、七天、六天……终于盼来年三十,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春节总算来了,于是笑逐颜开,欢天喜地。
进入腊月大人们便开始办年货,杀年猪是重头戏。那时候大集体,每家养得起两头猪的,上缴一头卖给供销社(按当时收购政策,供销社付些现金),才允许杀一头猪。养不起两头猪的,两家合作卖一头,杀一头平均分。没有合作的人家,杀一头,卖一半到供销社。杀猪是生产大队(现在叫村)组织会杀猪的人,一般是三人一组,排好日期,挨家挨户到各家去。杀完猪,每家都管杀猪佬一顿饭,杀猪佬将他们喜欢吃的猪肉割下一些,蒸了吃个饱,让他们收集猪毛鬃,队里还给他们记工分。
孩子们都盼着杀猪,没上学时,都跑去看,当转到自家杀猪时,更是高兴。杀完猪,等杀猪佬吃完饭,自己就可以吃点肉,喝点汤了。而且杀猪佬把猪的尿秽泡(膀胱)割下来,给猪主人家小孩。那时没有什么玩具,平时孩子们推铁圈、打玻璃球珠、甩纸板(用书纸、报纸、年画纸叠成方块)、跳绳、跳毽子。有了尿秽泡,孩子们将它洗干净,用草木灰捂干,轻轻拉扯,反复吹气,吹得大了,将秽泡口扎住,就成了一个皮球,当皮球拍,当气球飞,女孩子用手提着当毽子踢,一直玩到皮变硬没了弹性,或到破损,丢失。
要办的年货很多,一年的收入大部分都要用在办年货上。收入不够的人家,还要将自家的树木、菜园地里出产或多余的米、自养的鸡拿到街上去卖,然后买回年货,所以赶集是办年货的最重要的一环。
五里牌的乡亲们每家都要赶好几个集,一般到就近的快市街上。快市,新中国成立前叫快活铺,在荆州襄阳两个地区,也是钟祥宜城两县交界处,古驿道(现在是207国道)上的繁华集市,枣宜会战时是张自忠将军总部所在地,会战中牺牲的张自忠将军以下将官葬在此处。当地还出了个有名的大地主——刘百增,坐拥钟宜两县近万亩良田,距快活铺五里的地方,修有高大的牌坊、庄园(周围有护城河、炮楼及围墙),我在童年亲眼见过。故此我们村叫五里牌村,沿用至今。
快市街上有供销社、馆子、剃头店、缝纫店、榨房、医疗室等,南边有粮食仓库,东边有小学、初中。街道南北走向,繁华处有高大的瓦房及屋檐,地上是青石板。热集时,摆摊差不多从北街口(同学汪发全家)到了南边仓库墙边,一里多长,熙熙攘攘,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卖出去,什么年货也买得到。
五里牌一队、二队及三队的乡亲们有时也赶孔湾街,也有到东南边远一点的转斗湾街上。那时按阴历单双日分冷热集。而一到春节的前十天,就没有冷热之分了,天天都是热集。大人到转斗湾,大多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到酒厂换酒。当时,转斗湾酒厂的高粱酒非常有名,用稻谷或大米加上钱,换几斤酒回来过年,自己喝或待客。曾听过一个心酸故事:一老头年前到转斗湾换了十斤酒,高兴回家,路上不慎摔跤将陶制的酒罐子摔破了,酒全洒了。他甚感可惜,便蹲下拼命喝破陶片上的酒,结果喝醉了,躺倒在路边……
大人办年货包括走亲访友的礼物,一般是一斤白糖,一斤点心(一种面粉做的糕点,一粒一粒,外裹白糖)。亲近点的或重视点的亲戚,送两种礼物,一般亲戚就一斤糕点。
大人孩子上街,还买年画、杯子、碗筷、厨房用具,五香粉、八大香、姜葱蒜之类春节做菜的作料。孩子们买鞭炮、炮竹子,买糖粒(小糖丸,后来条件好一些买糖果)。
我印象最深的,是随父亲到宜城璞佬(璞河)街上赶集,先是担挑,后来有了板车,就拉着板车,去卖些家里出产的农产品、树木、米糠等物品,买回过年用品。璞河的年货、商品比快市、孔湾充足,花样多,赶集的人也多,摆的摊有两里多长。到璞河,要坐渡船过蛮河(汉水支流),每次过河都要等很久。过了河,还要走几里路,全程十五华里,当然靠两条腿。父亲操办的年货,有油盐酱醋、烟酒(散装白酒、甜酒)茶及糖果点心,葱姜蒜、五香粉、八大香、八角等等。买回来的大公鸡大前门香烟、糖果和甜酒,包装鲜艳,十分精美,至今印象深刻。买回来后大都锁在大木箱子里,等到春节,招待客人,或分发给来拜年的孩子们。
年三十的前两天,大人们非常忙。每家要磨一副豆腐、一锅凉粉(大米磨成浆、点少许石膏煮熟后,用草木灰蒙干而成,有些地方叫米豆腐),等过年待客或自家人吃。要炸肉圆、酥肉酥鱼,要做卷切(即盘龙菜,那时放肉少,时间一长炕出来像面巴子,所以也叫面巴子),要卤菜。我奶奶是动酥动炸、做卷切的高手。
过年席上大都是粉蒸肉、粉蒸骨头。有骨头、鸡肉、鱼块等裹上面粉油炸的,炸好后装进竹篮,客人来了,装在乌碗娃子里,上格子蒸热,便端上餐桌。
后来,时兴卤菜,腊月二十九,将腊鸡、腊鱼、猪耳朵、猪头皮、猪肚、猪肝等,用卤料或大料放在一个大锅里煮几个小时,然后装在蒸笼格子里。客人来了,切成一小块一小片,用麻辣油、香油调料蘸着吃。过年待客的菜包括以上三大系列:粉蒸菜、油炸菜(后来又有了卤菜)、现做的菜(如炒肉丝、煎豆腐、凉拌菠菜、凉拌豆芽等)。
年前还要磨糯米粉子(做汤圆用),做糯米酒糟,蒸一两锅馍馍(有板凳蹆或三角糖馍馍)。早先在街上买些油条,后来有了油,自己在家里炸油条。新年的早晨用酒糟米酒泡油条,那是绝配。汤圆可以煮了吃,后来油煎加上白糖,成了餐桌上的一道菜。
冬腊月,还要到山坡上或自家后院刨几个大树桩,以便过年下大雪天冷烧火厢(客人来了烤火取暖)用。
那时大集体,我们家十口人,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年年超支。但父母勤劳,把菜园地伺候得好,带领我们在房前屋后种了好多树,村里人说父亲最能“投机倒把”,所以我们家年货年年办得齐全、充足。父亲常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课盘(方言,与盘算、理财近意)才会穷。打读书起,我在心中敬佩父亲是一个会课盘、会做生意的能干人!
编辑 刘兰若 审读 张蕾 二审 刁瑜文 三审 张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