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得主,作家刘亮程携新书《大地上的家乡》来到深圳书城中心城,与中小学高级教师、知名阅读推广人冷玉斌,以及青年作家、书评人魏小河一起,从《一个人的村庄》到《大地上的家乡》,谈家乡和故乡,聊他二十多年的散文创作,以及与作品相映成趣的木垒书院的日常生活。
1998年,刘亮程站在乌鲁木齐夕阳中,深情回望自己的家乡黄沙梁,写就《一个人的村庄》,引发轰动全国的“刘亮程热”,也为无数人构筑起一方无法抹去的精神故土。二十余年来,《一个人的村庄》不断被提起,一直得以重读,感动数代读者,更恩泽万千学子,历久而弥新。
2013年,刘亮程入住新疆木垒菜籽沟村,切身践行且耕且读的生活方式,他仿佛又回到早年的风声落叶中,进入写作《一个人的村庄》时的状态,完成了《大地上的家乡》。“从这部作品可以看到近十年来我完整的生活,我干的木工活、种菜,甚至家里面养的那些狗、猫的名字,都会在这些散文中。”本书中他倾情书写植根于日常生活,关于生命哲学、自然哲学与大地家乡的诚挚篇章,以饱蘸爱与慈悲的细腻笔触,写遍世间悠久温情。
“在木垒书院这十年,我终于看见时间和岁月了”
活动开始,刘亮程便与读者分享了他菜籽沟村木垒书院的生活,也就是《大地上的家乡》中最为有趣的一部分。在城市生活了20年,50岁那年,他突然想找一个地方去养老。“老之将至,我知道一只鸟老的时候都会飞到一个地方,会选择一个树枝,或者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让此生安静地终老。我想人类也有选择老去的地方。”跟菜籽沟偶然相遇,他一眼就看上了这个村庄,决定留在这里,并买下了40亩地大的废弃学校。
乡村有乡村的时序,缓慢悠久,四季分明,《大地上的家乡》写道:“我可以看到我走过的十年的时间,无非就是对面山坡上的麦子黄了十次,土地被翻来覆去折腾了十次,一个人的岁月就这样耗散其中。”在“木垒书院”这十年,刘亮程感慨终于看见时间和岁月了,“一年到头整个四季在你眼前就像放映了一场四部话剧,每一场都不一样,春天你眼前的颜色是褐黄的,到了夏天一片苍翠,秋天所有的树叶变黄,到冬天新疆的大地一片洁白,我知道我哪都不去我就能等来四季,这是在乡村生活的感觉。”
等一只老鼠老死,与自然万物共生
比起人,刘亮程散文笔下的主角,更多的是驴、虫、鸟、鹅这些自然界中的生灵万物。在他看来,菜籽沟的生活,就是与自然万物共生。“在这十年期间我接触的最多的不是人,是动物、植物。那个院子很大,我养了有鸡、鸭、鹅、兔、猫、狗,还有不是我们养的树上的乌鸦、地上的老鼠、蚂蚁等等,我们家才几口人,但是我们院子的动物肯定是成千上万的,最多的当然是蚂蚁,没有蚊子、苍蝇,以及那些从早到晚不停地鸣叫的虫子。”
让刘亮程印象最深的,是书院中的一只老鼠,他也把这只老鼠的故事写进了书中。“我刚到书院的时候住在一个大教室中,自己做了一个大炕,每天睡下就有一只老鼠在炕下面咬木头,我头一挨枕头,老鼠就咯吱咯吱咬木头,然后我用各种办法想把这只老鼠捉住,但是没有办法,最后我想老鼠也没有多长的寿命,我等一只老鼠老死就安静了”。
这样的万物有灵观念贯穿刘亮程作品始终,也是他始终尊奉的理念,树怎样生长有它自己的想法,再微小的生命也值得尊重。“我们书院所有的树都不想剪,因为树想长几个枝树说了算,修树是人的想法,不是树的想法。”在刘亮程看来,一只蚂蚁的死亡跟一个人的临终也是一样的,生命意义上它是对等的。“虫子和我们其实都在赶路,在走向秋天的路上,我们跟一只虫子没有两样,都是生命等同的动物,不一定谁比谁走得更远,但是好在我们走向秋天的路上还有万千虫子陪伴,它在你身上爬来爬去,把你的身体走成路,它比你走的更远。“
家乡和故乡,“每个人都有一个在厚土中的温暖故乡”
在冷玉斌看来,从《一个人的村庄》到《大地上的家乡》,既是刘亮程的写作史,也是千千万万像他一样读者的阅读史和生活史。“2001年左右,当我在读《一个人的村庄》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跟今天的我也不一样了。20多年前我在一个小县城,22岁去打开刘老师那本书;这么多年过去,我现在来到非常繁华的城市阅读《大地上的家乡》。这样的生活变动可能是阅读带给人的一种提升、一种推动。它实际上会始终提醒我,并且是以一种安静而笃定的姿态,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做家乡,可能远在天边,但也能近在心里,并且,这家乡始终与大地相连。”
魏小河对此也深有感触,他从小在乡下一个南方山沟长大,20多岁阅读《一个人的村庄》,对他来说有很多关于乡村共同的经验,但西北与南方相距甚远,自然环境又是陌生的。来到深圳已经十多年,他对家乡和故乡的关系有着更为深入的理解。
我们通常会把家乡和故乡混为一谈去讲,在刘亮程看来,“家乡是属于土地文化,每个人都有一个土地上的名字,有一条路可以到达一个确定的家乡。但是故乡属于精神和来世,当我们走完此生,最后迎候我们的是那是故乡。《一个人的村庄》写的是家乡也是故乡:说是家乡,因为很多东西、很多人还活着;说是故乡,因为在这本书中许多我写过的,无论是人和物,都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它不在了。”
虽然在新疆出生、长大,但当刘亮程在二十多年前陪母亲到甘肃金塔回乡祭祖,看到祖先牌位和祖辈父辈的坟地依次排列时,他的精神受到极大震撼,头发根都竖了起来。在他看来,“我们有一个在厚土中的温暖故乡,它让我们在家乡的土地上去劳忙奔波,经历一生后迎候你,这就是故乡。”
“读《一个人的村庄》,经常读着读着就笑了起来”
在魏小河看来,写作可以影响到很多远方的人:“刘老师的《一个人的村庄》在这么多年有很多的篇目都被选到小学生中的教材和试题当中,也影响了很多年轻的读者。”冷玉斌则从语文教师和阅读推广人的角度分享了阅读刘亮程作品的感悟。在他看来,刘亮程的作品对学生来说“是一种大地哲学,是让孩子们在这样庄重淡然,又很生动幽默的文字里,得到一种扎根的定力。今天多数孩子距离土地其实并不近,尤其在这样繁华的都市里,即使与土地打交道,很多时候也是一种制造出来的所谓情景。那这一点,就可以借助阅读弥补,在阅读中求深度的精神对话。像《人畜共居的村庄》《野地上的麦子》《我改变的事物》,土地与人,万物与人,都是一体的。”
令大家意外而感动的是,现场还来了一位年仅12岁的小读者胡天然,妈妈陪她从北京专程赶到深圳过来参加这场分享会。她在一年多前开始读《一个人的村庄》,读完之后非常震撼,因为这本书和自己平时读的书很不一样,给她带来一个全新的体验。她在阅读《一个人的村庄》时做了四万字的读书笔记,为参加这场活动,配上自己画的图,做成一本精美的图书送给了刘亮程。在冷玉斌老师邀请下,她上台分享了自己阅读刘亮程作品的感受。“我觉得在《一个人的村庄》这本书,刘亮程永远像一个广阔大地上的游吟诗人,一个闲不住的人,老师扛着铁锨走来走去,自言自语,让村里人都没法理解这个人到底干啥。比如有时候他看见一棵胡杨树,发现它长歪,就会用绳子把它拴住让它长直。还有看到一窝老鼠不会用铁锨去打扰它们,反而对它们的勤劳感到很敬佩。当他累了的时候就躺在草地上与虫共眠,而且每天晚上站在村子边上送走夕阳,第二天清晨又在村东头迎接日出,我觉得刘亮程老师非常有趣。”她讲道,读这本书她经常读着读着就笑了起来,简短生动又言之有物的发言令现场读者感动不已,刘亮程称这是他最小的评论家,“每个小孩都是天生的作家,只是我们长大以后把自己曾经有过的这些天赋忘记了。”
(图片由译林出版社提供)
编辑 王雯 审读 韩绍俊 二审 桂桐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