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代粤剧伶王，能演能唱，才华横溢。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凭借自身的才华，献身社会，热心公益。他的技艺让大众缅怀，他的热肠令后人敬佩。他就是新马师曾。

■蔡登山

新马师曾（1916—1997），原名邓永祥，又名新马仔，后辈多尊称祥哥，广东顺德人。父亲邓祺以赌为生，先后有妻妾五人。母亲罗莲是粤剧迷，邓永祥八岁时父母离异，母亲独自前往香港当佣工，母子遂失去联络。邓永祥常被庶母刻薄打骂，终离家出走流浪街头，后遇上江湖艺人收留并学艺。

新马师曾

新马师曾十岁时在茶座表演期间得到粤剧名小生何细杞（何寿年）的赏识，拜何细杞为师，自言：“师傅教我十分严谨，每天勤练武打功夫及唱功，使我文武皆能。那时学跳高，师傅拿着藤条就在脚下扫，做掌上压时，师傅在肚下放几枝烧着的线香，一不小心烫着便痛入心脾。”

一年后以“统一太平剧团”的名义到汕头演戏，初踏台板，无论唱功、台步、功架均头头是道，被誉为“神童”。当时他擅模仿马师曾，于是他师傅给他改了“新马师曾”这个艺名。据说何细杞带着邓永祥到广州海珠戏院探马师曾的班，并到后台见过马师曾，说：“大哥，我想给徒弟起个艺名，但想不到，想借你大名一用，改名新马师曾。”马师曾想了一下，第一，何细杞也是大老倌，要给面子；第二，邓永祥用他的名字只是帮他宣传，将来是否成名也不知。于是一口答应，就这样，新马师曾的艺名一用几十年，也红了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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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六年“统一太平剧团”在香港西环“太平戏院”表演，当时的阵容，小武是靓元亨，老生是新珠，小生何湘子、伦有为，花旦白边秋、小莺莺，丑生谭秉镛。由于马师曾的剧目多数是大人戏，不完全适合新马师曾演，于是他师傅请了两位开戏师爷，多编些适合他身份的儿童故事，如《十三岁童子封王》《甘罗十二为丞相》《乖孙》《顽童日记》《孤儿救祖记》《流花河救母》《童子复仇记》等，结果场场爆满，戏院也因此转亏为盈。

新马师曾

新马师曾虽然身材瘦小，但擅演“关戏”（关公戏，红生戏）。他在《我的回忆》中说：“我幼时初搭太平戏院‘统一太平剧团’，班中的老生新珠对我最好，人情味极浓，例如《乖孙》一戏，就由他演祖父，我演其孙。他常在台上教我，彼此间有了感情，他是我们粤剧班第二位吸收平剧红生艺术融入粤剧的前辈。他专程去上海向林树森学关戏的功架，有时他在后台比划些关公架型，令人肃然起敬。……我师细杞要另送束修给新珠，请他老人家教我红生戏。新珠说：‘祥子和我有缘，我愿意教他，你若和我讲银纸，就失感情了！’新珠前辈见识甚广，我常请他讲古仔，他一开口就是刘、关、张，特别是关公的过五关、斩六将、保皇嫂、兄弟会，听得小孩子如我津津有味，羡慕关公之为人，从此我立下志愿，要唱好关公戏。”

“神童”新马之名不胫而走，后移师香港铜锣湾“利舞台”戏院演出，报界争相报导访问，邓永祥告以真姓名，希望生母得知后前来团聚，不久母子在后台见面，相拥而泣。此时期他与“花旦王”千里驹合演《乖孙》《西河会母》《小甘罗拜相》等由小童星担纲的剧目，在唱腔上极力模仿薛觉先、马师曾、小明星、“小生王”白驹荣等唱腔，尊薛觉先为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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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四年，十九岁的新马师曾已闯出名堂，一时，分由薛觉先、桂名扬领导的“觉先声”和“冠南华”两剧团争相礼聘。他说：“但我再三思维，终于放弃了重金邀聘我的‘冠南华’，而参加‘觉先声’。就因为在‘觉先声’可以学到本事，可以学到薛觉先的唱做一切，薪金多少，尚在其次。那时薛先生方与冯志芬排演‘四大美人’，薛觉先前场反串貂蝉，以我演吕布，同台切磋，得益非浅！”

新马师曾剧照

由于反串花旦实非“文武生”薛觉先之所长，顿时其光芒为声、色、艺俱佳的新马师曾所掩。其后演出之名剧有与男花旦肖丽章合演的《流星赶月》《柴米夫妻》《黄箫养大反珠江》，与名丑叶弗弱合演的《热血傻瓜》，与薛觉先、上海妹合演的《天豹图》。并赴上海欣赏京剧名伶盖叫天之精彩演出；并向京剧艺人林树森、林树源、麒麟童（周信芳）等学习京剧，其唱腔自成一格，称为“新马腔”。

事实上，新马师曾唱腔能博取众长，再形成个人的特色，例如他汲取小明星的南音演唱技巧，却为了适应戏台演出，多喷口吐字，使字音能传远。他把京剧的运气唱腔融为己用（有称“脑后音”），中气雄浑，共鸣强烈，拉腔圆满丰润。他与薛觉先同台演出时，常站于舞台边，背对麦克风演唱，以示其雄浑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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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七月，抗战军兴。新马师曾同年与谭兰卿组“玉马剧团”，与元配梅丽芳结婚，因性格不合，婚后不久即离婚，后与梁添添结婚。这期间拍了不少电影。一九四一年自组“新马剧团”，自编自导自演《卧薪尝胆》《一把存忠剑》《万恶淫为首》《光绪皇夜祭珍妃》等剧。香港沦陷后，被人诬告偷窃，被日本宪兵拘捕，其妻梁添添爱夫情切，舍命由港岛跑马地徒步至中区半山日本驻港报导部托人营救，得以释出。

梁添添（前排左一）与夫婿新马师曾（前排中）

一九四五年新马师曾去上海，他说：“那次是随薛觉先、唐雪卿伉俪同去上海卡尔登戏院登台。我那次最大的收获，是看到麒麟童（周信芳）和马连良二位的戏。他们二位，号称‘南麒北马’，我久仰盛名，一见之下，堪称名下无虚。薛觉先先生还在我座旁解释，更使我对他们二位的舞台艺术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我把他们二位好有一比：麒麟童像马师曾，马连良就是薛觉先，若能把他们二位的长处汇合起来，岂不尽善尽美……所以我学平剧，就想熔麒、马二派于一炉，而唱粤剧，就要汇合薛、马二家之长！我年轻之时想象力很丰富，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一九四六年，梁添添因肺病去世。新马师曾在《我的回忆》中说：“我一生中，她给我的影响极大。她识我于未遇之时，那时我甫离师门，初出茅庐，她是中华舞厅的一位舞娘，竟然委身下嫁，从此洗尽铅华，作良家妇。那时我尚未成名，她为我经理诸事，艰苦备尝。等我渐有成就，她却弃我而去。当时患难相共，现在不能和她一同过比较安乐的日子，使我耿耿于心，终身难忘！……日本占领香港时期，我曾被宪兵借端捕去，一宵未归，添添焦急万状，次日晨间，往访报导部艺能班班长和久田幸助，求他同到宪兵队把我保释出去，该日添添好像变了一个人，蓬头散发，显见她整晚未眠，宛似老了十年，爱我之情，非拙笔所能形容于万一。”

新马师曾

一九四七年，新马师曾由香港返回广州演出，后应广东南海地方人士之聘前往太平墟登台，开锣仅三晚，全团人员被当地土匪绑架，幸得他急智退贼，化险为夷。后娶同行赛珍珠为第三任妻子，婚后育有三子。后亦以仳离告终，赛珍珠携三子旅居英国。

一九四九年，新马师曾主演电影《客途秋恨》，饰演缪莲仙一角，在片中大唱“南音”。“南音”是指香港、澳门和珠江三角洲流行的一种以广东话表演的传统说唱艺术。新马师曾把剧情中哀怨的情怀唱得丝丝入扣，沁人心脾。他唱的南音有很多已成为脍炙人口的名曲，其中最为后人喜爱而又家喻户晓的莫过于《万恶淫为首》，其他如《客途秋恨》《啼笑姻缘》等，都使人听后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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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〇年，新马师曾首次参加香港“东华三院”（一九三一年由东华医院、广华医院、东华东院三院合并而成）慈善筹款演出，其后四十多年之“欢乐满东华”均热心参与，呼吁市民慷慨解囊，又化妆成“烂身烂势”（广东话，意思是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献唱其首本名曲《万恶淫为首》，一时善款不绝而来，“慈善伶王”之名不胫而走。

一九五三年，新马师曾任“香港八和会馆”第一届主席。所谓“八和”，就是八个堂名：兆和堂、庆和堂、福和堂、新和堂、永和堂、德和堂、慎和堂、普和堂，它是香港粤剧工作者的团体组织，致力为梨园子弟谋福利。

一九五六年十月三十一日薛觉先在广州病逝，当时新马师曾在八和会馆主席任内（并连任第二届主席，一九七二年再连任两届，一九八六年第五度膺选该职）。对于薛觉先的逝世，新马师曾有挽联曰：“敦德敦仁良师良友，觉先觉后立己立人”。

一九五七年，与夫人赛珍珠合演“夫妻档”最后一部电影《蔡中兴建洛阳桥》。一九六二年九月，“温黛”台风袭港，哀鸿遍野，新马师曾闻之，义不容辞至“丽的呼声”电台，独唱七小时，个人筹得善款高达四十二万元。同年友好“赌王”叶汉投得澳门赌场牌照，邀新马师曾投资三十万元。他曾透露，一九六〇年代前输掉的钱以千万计，故选择入股澳门娱乐有限公司1％股权。

一九六三年，新马师曾创办了“永祥唱片公司”，除了灌录他多首本名曲外，也曾灌录京剧唱片。又创办“永祥影片公司”，自导自演创业作《万恶淫为首》，并大量接拍新片，所拍以歌唱片、谐趣片为多，擅演都市小人物，其中不乏“七日鲜”（粗制滥造，七天拍成）之作。

新马师曾和夫人洪金梅

一九六五年（另说一九六二年），新马师曾与第四任妻子舞小姐洪金梅同居，两人年龄相差二十七岁，朋辈以“祥哥”“祥嫂”称之，育有二子（兆尊、兆荣）、二女（翠玉，艺名小艾、碧玉）。“祥嫂”能干兼服侍周到，不啻为其经理人，为之打点一切，包括管理财政，是唯一得力助手。

一九七二年六月，香港发生“六一八雨灾”，造成二百人死亡，数千人受伤，数万人无家可归。新马师曾与粤剧红伶参加由“无线电视”举办之筹款义唱。一九七六年一月，粤剧不景气，逾千名“八和”子弟失业，新马师曾反串扎脚穆桂英，为失业戏人义演筹款。

新马师曾洪金梅和四名子女

一九七八年元旦，新马师曾获英女皇伊丽莎白二世授予M·B·E（大英帝国最优勋章第五等）勋衔，是继一九七七年“丑生王”梁醒波之后，香港影剧界获得此荣衔之第二人。他身穿长衫马褂，由港督麦理浩爵士授勋。

一九八〇年与京剧名伶袁世海合演京剧《华容道》，分饰关公、曹操。又主演最后一出自资拍摄之《广东先生与响马》（又名《山东响马》），在此之前拍摄影片逾三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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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新马师曾计划将其演出过之粤剧拍成纪录片，存于“香港八和会馆”，作为粤剧学校之教材。新马师曾走红粤剧舞台数十年，可说是殿堂级之大老倌。他曾组过不少的乐剧团，有与男花旦千里驹组“义擎天”，与花旦余丽珍组“光华剧团”，与南红、任冰儿、陈燕棠、尹飞燕组“新马乐剧团”，与凤凰女组“新金马剧团”，与“花旦王”“美艳亲王”芳艳芬组“新艳阳剧团”。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与南红、任冰儿及“佛山粤剧团”青年团员曾慧、彭炽权、梁广鸿三人合组“新马乐剧团”，以三人天资聪颖，属可造之材，于庆功宴上，破例收三人为徒，其后复收男徒麦嘉及女徒伍艳红、陈剑声三人。新马师曾平生所演出的剧目有近千种，全盛时期，“文武生王”新马师曾与“花旦王”芳艳芬、“武生王”陈锦棠、“丑生王”梁醒波、“须生王”靓次伯合称“五王”。

一九九二年十月二十七日，新马师曾与同居三十年之“祥嫂”洪金梅到港岛西湾河婚姻注册署登记注册，十一月十二日，假中环“大会堂”婚姻注册署举行婚礼。十二月八日，在“丽晶酒店”举行盛大婚宴，名为“金马红梅庆同心”，由邵逸夫爵士任证婚人，“东华三院”主席陈圣泽任主婚人，婚礼司仪由曾志伟、陈欣健担任，婚礼由“无线电视”直播盛况。

一九九三年新马师曾于告别舞台后仍不忘行善，参加“仁爱歌韵迎中秋敬老大汇演”，又前往广州，与红线女、刘德华为“万千希望在人间”义演，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参与扶贫活动。一九九四年他在“十大爱心之星”颁奖礼上说：“做人最紧要以诚待人，要热心社会公益！”同年慨捐一百万元予“广华医院”，作为增购医疗设备之用。

一九九七年四月二十一日，新马师曾因支气管炎引起并发症病逝，享年八十二岁。

新马师曾当年捐助广华医院，让一个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来香港的内地女孩关惠群不用支付医药费而受益，后来竟影响了移民美国的关惠群为露宿者提供食物的善心。二〇一〇年八月，成为华裔美国人的关惠群荣获美国总统奥巴马颁发的公民奖章，以表彰她二十多年来一直对无家可归人群的关怀和帮助。四十年后关惠群再次踏足香港星光大道，她看见地上刻着新马师曾的名牌，亲口说出，她的善心，正是受新马师曾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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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马师曾的铁杆粉丝江正诚在谈到“新马腔”时说：“‘新马腔’独到的地方不限于唱‘南音’和高低音的技巧，主要是擅用‘丹田气’唱曲，故而擅长‘拉腔’，往往把音阶拉得很高，丝毫不感到他在换气或中断，而是‘一气呵成’，毫不吃力地将声音唱得高亢响亮。诸如他所唱的《胡不归哭坟》《客途秋恨》下卷和《临江月夜吊秋喜》《凤烛烧残泪未干》等名曲，往往在配合歌词的涵意而唱出令人感到荡气回肠的‘苦腔’，而且唱到尾音时，会有‘颤音’，使歌曲增加一些哀怨感。他最负盛名的首本戏曲《万恶淫为首》令人百听不厌，‘苦腔’和‘颤音’都在曲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外，有人称新马师曾是“马形薛腔”，对此，他在《我的回忆》中说；“马师曾先生的舞台艺术别创一格。在我幼时，因学他而成名。后来我和小生何湘子同台，又接触到薛觉先先生一派的唱法。何湘子是薛觉先入室弟子，我觉得薛派的唱法讲求露字，循字求腔，在词句腔调之间，吞吐自如，跌宕有致。于是我又开始效学薛觉先先生的一路，文静、悠扬的唱工。”他主张凡是好的艺术、美的声腔，观众必能接受，一定欢迎，这也是他不断追求的目标。因此一有机会他就会不断向名家问艺，“转益多师”使他终成一代伶王！

■作者简介

蔡登山

台湾著名文史作家，曾任电影公司营销部总经理及出版社副总编辑，沉迷于电影及现代文学史料之间，达三十余年。1993年起筹拍《作家身影》系列纪录片，任制片人及编剧，四年间完成鲁迅、周作人、郁达夫、徐志摩、朱自清、老舍、冰心、沈从文、巴金、曹禺、萧乾、张爱玲诸人之传记影像。

著有《人间四月天》《传奇未完——张爱玲》《鲁迅爱过的人》《张爱玲色戒》《何处寻你——胡适的恋人及友人》《梅兰芳与孟小冬》《民国的身影》《声色晚清》《一生两世》《多少往事堪重数》《情义与隙末》等数十本作品。

编辑 刘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