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才旦去世,虚构与真实的界限在哪里

叶克飞
2023-05-08 20:47
摘要

5月8日,中国藏族著名导演、作家万玛才旦因心脏病医治无效,不幸去世,享年53周岁。知情人称,他是在高原地带突发疾病,“倒在了拍片途中”。电影人程青松痛惜:“最后一刻还在拍电影……”当日下午,中国美术学院称,将协同万玛才旦家人处理后续事宜,有关信息将及时公告。

5月8日,中国藏族著名导演、作家万玛才旦因心脏病医治无效,不幸去世,享年53周岁。知情人称,他是在高原地带突发疾病,“倒在了拍片途中”。电影人程青松痛惜:“最后一刻还在拍电影……”

当日下午,中国美术学院称,将协同万玛才旦家人处理后续事宜,有关信息将及时公告。

万玛才旦,1969年出生于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先后毕业于西北民族大学和北京电影学院。2005年,他执导的电影《静静的嘛呢石》被评为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并斩获多个国际电影奖项,一举赢得业界瞩目,此后,《塔洛》《撞死了一只羊》等佳作进一步奠定了他在电影界的特殊地位。他不仅是用光影讲述自己熟知的藏地文化,更表达出了对于生命、信仰等主题的深入思索,被誉为“中国百年影史藏族母语电影的开创者”。

除了是一名杰出的电影人,万玛才旦还富有文学才华,以汉、藏双语写作并从事翻译。1991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出版《诱惑》《城市生活》《嘛呢石,静静地敲》《乌金的牙齿》等多部藏、汉文小说集,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曾获“林斤澜短篇小说奖”“青海文学奖”“花城文学奖”等。今年4月,他刚刚转会加入浙江省作协。

他的人生故事“只讲了一半”

文 | 叶克飞

5月8日,藏族导演万玛才旦因病去世,终年53岁。1969年出生于青海的万玛才旦,2003年开始电影编导工作,2005年以长片处女作《静静的嘛呢石》引起影坛关注,获得多个国内外电影节奖项。此后的《老狗》《塔洛》《撞死了一只羊》和《气球》等作品也受到广泛赞誉,获得众多奖项。他也是一位小说家,1991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摘得“2020南方文学盛典”的“年度小说家”奖项。

《静静的嘛呢石》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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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有着传奇人生,他出身农村,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却始终无法适应,于是辞职再度求学。在之前的高中时代,他根本就不知道电影学院的存在,可这一次,他可谓偶然地进入北京电影学院深造,也找到了一生的方向。

许多人会将“藏族”作为万玛才旦身上的最重要标签,实际上是一种误读。对“少数”的过分强调,也是对少数民族的惯性猎奇——我一向反感这种猎奇心理。

没错,万玛才旦的长片都拍摄于青藏高原,《撞死了一只羊》更是拍摄于海拔5500米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但他真正可贵的并不是“民族风情”,而是对人心的尊重。衡量艺术的可贵性,从不会因为它属于哪个民族或是哪个地方,关键在于它能否洞悉人心,又能否打动人心。

在长片处女作《静静的嘛呢石》中,万玛才旦就已深知这一点。他让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喇嘛在村落和寺庙间往返,让他被电视节目所吸引,让他经受世俗与宗教、本土与外来的文化碰撞。

小喇嘛的弟弟在学习汉语,他显然希望走出藏区,看更广阔的世界。传统戏剧《智美更登》似乎也失去了对小喇嘛和弟弟的吸引力,他们偷偷跑去看电影……电视里的《西游记》更是一种隐喻,唐僧师徒的取经成功,在现实中会重现吗?小喇嘛显然是迷惘的。他留下了《西游记》VCD的空盒子,与自己的孙悟空面具放在一起,等待着不可知的未来。最终,他穿行于庙宇间,急急踏入大殿,在一片沉静中,他的气喘吁吁原本触目,可越来越大的诵经声,最终遮盖了一切。

于我而言,片中的西藏风情和景致不过是点缀,小喇嘛的迷茫和悸动才是最能打动我的地方。那些碰撞与冲击,让世俗与信仰不那么泾渭分明,但谁又能说小喇嘛的心不是纯净的呢?在信仰这件事上,“纯粹”并不等于“极端”,它需要容纳得下迷茫与悸动,容纳心灵的思考,也不排斥物质生活。也只有这样,“纯粹”才会更为真挚,因为它经历过诱惑。

对于小喇嘛来说,这段经历纯属偶然,却为他打开了一个世界。一个人看过世界后,再回头看故乡,往往会有更深刻的认知。万玛才旦自己也是如此,他与电影的结缘也是偶然,正如他所言:“在我的人生中,电影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当时的成长环境,要直接创作电影是不太可能的,30岁前也没有想过和电影会有密切的关联。是机遇改变了我,这是人生的偶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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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是对“偏执”的最好破解,《撞死了一只羊》便诠释了这一点。司机金巴在路上撞死了一只羊,决意超度此羊;杀手金巴即将找到杀父仇人,准备报仇雪恨。阴差阳错,杀手金巴搭上了司机金巴的卡车。于是,两个叫金巴的男人的命运便神秘地联系在了一起。

《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司机与搭车者同名,原本就透着荒诞意味。而司机希望超度死羊实现救赎,杀手希望通过复仇了结心愿,虽有善恶之别,却都可视为执念,也是传统的力量。但最终他们都因为善良而得到解脱,这场偶然相遇,成为破解“执念”的起点。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片子开头是万玛才旦非常喜欢运用的长镜头,货车驶入风雪无人区的公路,带着一股浓浓的宿命味道,也是藏区特有的秩序感,但它所代表的传统,终究不能抹杀人心的善意,就像仇恨无法实现救赎那样。

在这部片子中,万玛才旦同样没有将西藏作为标签,更未将电影变成“西藏风光片”,而是与猎奇者“对着干”一般,静静铺陈生活的日常与人心的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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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气球》,小小的避孕套被孩子当成气球玩耍,结果却让达杰一家陷入尴尬和慌乱中。原本宁静的生活遭遇生老病死和各种挑战,灵魂和现实就此碰撞。

达杰的妻子、原本不想再生孩子的卓嘎再度怀孕,上师、丈夫达杰、大儿子江洋,乃至卓嘎自己都认为这次怀胎是达杰刚刚去世的父亲转世。卓嘎的妹妹、已经出家的香曲卓玛,则在为寺院整修筹款时,偶遇自己的前男友,还得知自己的故事被前男友写成小说。卓嘎烧掉小说,并阻止妹妹和前男友见面。

《气球》海报

这两条冲突线索,本质都是灵魂与现实的碰撞。生活压力让卓嘎不想再生孩子,但信仰的“转世”之说却让她和家人深信不疑。而在直接的经济压力之外,卓嘎对“生育”的抗拒也有个体觉醒的一面,这是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中极为罕见的元素,也使得冲突显得更为激烈。同时,这种觉醒多少是不自知的,也是有限的,面对妹妹与前男友,卓嘎遵循了传统的力量,成为男权的附庸和执行者。万玛才旦更希望表达的依然是人心,宗教与传统的力量固然是强大无比的,尤其是在藏区这片土地上,但人类的欲望与爱仍然无法被遮蔽。

《老狗》诠释的也是这样的碰撞。儿子希望卖掉年老的藏獒,老人则坚持要留下它。而这去留之间,也是对藏族文化留存的踏寻。老狗的尊严,本质上也是老一辈藏民的尊严,人们很难去判断这种固执和追寻的对错,但商业文明的介入和侵蚀早已不可避免。

这种碰撞注定会产生迷惘。《塔洛》中的孤儿塔洛,他记忆力超群,但在现实中,却没有人记得他。他经历过爱,却也因为爱而失望。他看似走得很远,却从未离开。高原确实天高地阔,可生活在其上的人们,却始终被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拉扯,空间极其有限。办身份证的情节,看似展示的是少数民族电影常见的母题——身份焦虑,但可贵的是,万玛才旦并未使之猎奇化。而是以平静的叙事,呈现真实的藏人生活。现代社会的身份标识,对于塔洛来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用处,也无法挽回他的迷失。

《塔洛》剧照

在我眼中更可贵的是杨秀措这个形象,叛逆的她完全颠覆了万玛才旦过往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也比过往的女性走得更远。可她不仅仅是个骗子,也依然有懦弱的一面,不能抗拒充满男权意味的陪酒。她的叛逆在塔洛这里无往而不利,但面对真正的男权时,仍然会一败涂地。让人毫不怀疑的是,这是一种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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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往关于藏区的影视和文学作品中,“神秘”都是离不开的母题,拍摄者和书写者甚至会有意将之放大,以迎合人们的猎奇心理。万玛才旦则不一样,他不回避神秘,但终究会回到真实的藏地生活。他曾说过,这种真实“一方面是现实层面的真实,另一方面是心理层面的东西。”后者更难呈现,也更为宝贵。

生活与创作在万玛才旦这里实现了交融,以至于他在《故事只讲了一半》一书中写道:“很多时候,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构,它们的界限在哪里。我分不清。”

可惜的是,他在小说和电影中这些难分真实与虚构的铺陈都戛然而止,他的人生故事也“只讲了一半”。

延伸阅读

《故事只讲了一半》

万玛才旦 著

大方·中信出版集团

2022-3

《乌金的牙齿》

万玛才旦 著

大方·中信出版集团

20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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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章伟

(作者:叶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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