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是有时代性的。没错,文艺是有时代性的。
我哥上大学的时候,诗人都是一个班一个班地出。有人靠着十八九岁写作时的一次次断行,五十好几了仍在各种聚会上隆重自介,其实我是一个诗人。
我姐上大学的时候,同学们开始改写小说。那些年文学期刊大火,路遥、余华、苏童都是最大的腕,王朔拍着胸脯说,我是流氓我怕谁——未成年的徐静蕾扑闪着大眼睛。
轮到我上大学的时候,女生楼前坐满了抱着吉他的哥们,他们留着披肩的长发,穿着人造革的皮衣,愤怒的人在学黑豹、唐朝,温情的人跟着老狼、高晓松。
时光似水,几十年一晃而过。诗人、作家和唱摇滚的,在时代的洪流里,一起被拍在了沙滩上。
黑豹乐队
世事浮沉,文艺代有显学出。动不动就几亿的票房,让电影在几起几落之后,突然就成了香饽饽。
很多年以前,在《十年一觉电影梦》里,大导演李安说过,“在我们的教养及印象里,影剧界是很不堪、没规矩、乱糟糟的圈子,因此很多父母都不愿意孩子们去学电影。”
时至今日,圈子好像还是那个圈子,不堪、没规矩、乱糟糟。不过每年的艺考现场可以作证,十年一觉电影梦,如今全民是李安。
电影的黄金时代,好像就这么到来了。
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满世界都是导演。
郭敬明、王宝强、何炅、徐峥、韩寒、苏有朋、崔健、邓超、吴京、赵薇、张嘉佳……演戏的、北漂的、唱歌的、主持的、写书的、练功的……英雄不问出处,导演的路上,谁比谁傻多少。
《爵迹》
当年春晚的小品里,侯耀文说,我是导演。赵丽蓉用唐山话反问,你是倒爷?
一语成谶,如今的导演的确比倒爷还多。
大家说起来都是一往情深:“做导演,其实一直是我人生的梦想。”让我想起我哥、我姐和我的同学们,当年他们也说,做诗人、当作家、唱摇滚,也一直是他们人生的梦想。
所以说人生的梦想,也一定是有时代性的。只不过每个时代的梦想,门槛的高低存在着差异。
文理不通是可以写诗的,他们至少能把长句断行。
天马行空是可以写小说的,他们至少能自我解释成意识流。
五音不全是可以唱摇滚的,顶多不过挨几句街坊邻居的骂。
《摆渡人》
那些年的文艺理想门槛不高,但祸害也不大。
这些年的导演门槛到底是什么,说起来有点懵圈。
王宝强在北影厂门口等活的时候,苏有朋还是乖乖虎的时候,徐静蕾在做着文学青年梦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坐在一众人等的核心,盯着监视器高喊一声“ACTION”。
没错,时代变了,演戏的、北漂的、唱歌的、主持的、写书的、练功的,都可以做导演。但时代再怎么变,郭敬明做得,你就是做不得,这和你读了多少遍《电影是什么》无关,和你看了多少遍伯格曼无关,和你拿着DV跟着农民工拍了多少年也无关。
总强调自己的学养、才华和情怀,那么你一定是跑偏了。问题的关键在于,今天的电影,是资本的游戏。今天的导演,靠资源的置换。
所以当年赵丽蓉老人把导演叫成倒爷,一点都没错。
伊朗导演法哈蒂
所以“无君无父”的电影时代里,《爵迹》《摆渡人》《恶棍天使》《大闹天竺》不管多俗多滥,不会愁没人投钱。
广告总是先于疗效,粉丝经济的产生,有赖于名人的效应。信不信由你,只要她也有一样的人生理想,芙蓉姐姐当导演指日可待。
票房上亿了,电影繁荣了,老百姓总是跟着声音大的人走,看完了就骂,骂完了还看。
梦想是个借口,导演没有底线,观众被当猴耍,电影成了泡沫——一旦成为现象,那么相比于作诗、写小说和唱摇滚,以圈钱为终极目的的导演梦,对电影的伤害一如化骨绵掌。
当我们陶醉于票房、市场这些数字奇迹的时候,伊朗导演法哈蒂在第84届奥斯卡颁奖礼上,告诉我们他是为了什么去拍电影。
“此时此刻,全世界有很多伊朗人正在看着我们,我猜想他们一定非常开心。让他们开心的绝不仅是一部电影或者一个电影人得到了一项重要的大奖,而是在这个时刻,当他们的祖国在政客口中正背负着战争、恐吓、侵犯等一系列非议时,我们在这里跃过了政治上沉重的阴影来讲述她那隐藏在下面的辉煌、丰富、古老的文化。我骄傲地把这个奖献给祖国的人民,献给所有尊重我们文化和文明、鄙视敌意和怨恨的人们。”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导演梦。
编辑 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