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历百代而不衰 物经千年而不朽
司远钊
2021-04-17 08:50

《瓦猫》 葛亮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年2月版

明代的宋应星有《天工开物》一书传世,其书名意为巧夺天工者,可以通晓万物的道理。物与工,作为生产过程中的两面,彼此间从来就是不可分割的关系。随着现代工业的逐步发展,这一关系似乎有瓦解的态势。物是无声的,它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静静地等候着。而所谓的工,则将多余的情绪轻轻拂去,隐匿在现实的孔洞中。在时代的纷纭变幻中,开物者渐渐被人所遗忘,但他们所留下的痕迹并没有消失。当曾经繁盛的事物归于寂寥时,唯有俯下身子的人,方可沿着蛛丝马迹,详加考察。葛亮的小说集《瓦猫》是一部考察物与工的历史,是我们平日所不熟悉的匠的露面。在氤氲着茫茫烟火气的大街小巷,匠人们褪去了时代的苍茫烙痕,将世界的变动归于小小的物。于是,这物便有了故事,有了意义,有了存在于世间所应有的气息。

物之历史:尘封的时间

关于物的故事,其实是十分久远的。每一件被制造出来的事物,无论大小与否,精巧与否,都会在诞生的那一刻留下一个坐标。随着时间的更替,有的东西消失了,有的则渐渐磨损,等待着终结的那一天。不过,即使是尘封得再久远的事物,也并不是没有复原的可能。葛亮在本书第一篇《书匠》中,将物的历史通过修复的方式加以还原,让那些未能战胜时间的事物重新战胜了时间。

如果以时间的承载力而言,书籍无疑是最好的传承物之一。书籍既标志着自身所存在的年代,同时也以文字的浩大传承着更加久远的历史。这是一种时空的交错,也是一种历史的往复。在文本的层面,不同的图书分门别类,将人类的“手艺”记录在案。作为“手艺”的载体,图书本身又见证了太多持有者的故事。每一本古籍都是一个世界,而葛亮对于古籍修复师的关注无疑为这样的世界打开了一扇奇异而精致的门。对于这一冷门的职业,太多人可能只是通过《我在故宫修文物》这样的纪录片有所耳闻。尤其在信息技术浪潮不断发展的时代里,电子书似乎大有代替纸质书的趋势。但是,所谓修复的意义是不会因此而被颠覆的。对古籍的修复,不仅仅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将其视为是狂飙猛进的时间进程中的一个必要的部分,是一种复原、调整和补充。物的历史是非常深厚的,它几乎伴随着人类的历史而产生。相比起短暂的人而言,物其实具有某种耐久性。《书匠》所体现的,就是这样的一种耐久的特质。文中的老董,就是这样的证明,作为曾经在专业机构中工作的修书者,他对古书的着迷到了一种近似痴狂的地步。而年轻的简,在一本本古籍面前,也和老董一样把它们视为老朋友。这一老一少两位古籍修复师,都有着近乎执着的标准和底线,这样的标准,是对于时间的一种尊重。他们既尊重了书页的时间,也尊重了自己的时间。

工之姿态:文化的推演

作为与物相对的主体,工是名副其实的“造物者”。工所造出的物,既有静静地存在于某个角落的,也有时刻显现于日常生活之中的。事实上,人的身体本身就与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工的文化,也并不局限于冷门的行业之中。在大众文化的生机勃勃里,也有着千姿百态的“工”。在第二篇《飞发》(粤语剪发、理发之意)中,葛亮将工的存在与世俗的喧嚣相联系,其背后是一种文化的推演。

头发在中国古代常常会作为某种信物或象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理发这一行业是伴随着近代中国的变迁才出现的。正因如此,理发的工艺本身常常为人所忽略。其所承载的文化,也注定产生于特定的场域之中。理发的出现,源于西洋推剪的传入。而作为一个交涉面极广的行业,理发也可以说是透视整个城市文化变迁的一个窗口。理发店的师傅们,本身或自觉或不自觉地充当了观察者和参与者的角色。《飞发》中的翟玉成,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一生的悲喜剧,都与一座城市文化的发展变化息息相关。在经历了流行文化的昌盛和大众娱乐的狂欢后,民间文化最终回归到了街巷的深处。这既是工匠最初的领域,也是多年前一切故事的开始。民间文化以其博大和包容的姿态,将见证了时代变迁的普通人轻轻放回到各自原来的位置里,商业上的对手最后可以成为惺惺相惜的友人。在历史的变迁中,工与工之间最终会意识到彼此的同一性,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印证着文化推演的进程。

物与工:记忆的终点

在人类漫长的岁月里,物与工之间演绎过太多悲欢离合的故事。物分千种,工有百行,千和百之间有无数种对话的形式。而人类记忆的书写方式,无疑也与物和工之间的交错有关。时代的涓流无声流去,能够保存下记忆的,依然是那些不言不语,却又满载光阴的事物。第三篇《瓦猫》就是对这些事物的讲述。作为云南的一种镇宅兽,瓦猫天然地带有某种神性的特征。而瓦猫所承载的记忆,也与葛亮之前的长篇小说《北鸢》中的抗战烽火一脉相承。

记忆是人类文明得以传承的重要方式。而记忆的深刻与否,常常与生活本身的变动程度相关。彼时的云南,正处于抗日战争极其紧迫的时候。当家与国之间产生强烈的联系时,瓦猫就有了特殊的含义。这看似凶恶的神兽,见证着西南联大的到来。这是一种记忆的碰撞,本属不同地域的两类人从此产生了深刻的关联。《瓦猫》中的宁怀远,记忆是从家国流离之时开始的,又因爱情而与瓦猫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战争摧毁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但瓦猫给予了他一个可以栖身的归处。从这个意义上讲,宁怀远拜瓦猫师傅为师的那一刻起,他的记忆就已经与这个群体的记忆相勾连了。但他终究不是纯粹的匠人,他的心里始终有着对往事的追念。翠湖边没有梨花树,宁怀远的记忆始终催促着他离开。记忆的终点,是荣之文和荣之武。一书一匠,将物与工之间的点滴演绎到最后。瓦猫终究是有传承者的,与祖辈如出一辙的青年人延续了祖辈当年未走完的路,也将这漫长的记忆保存至今。物与工之间,无论经历多少变迁,始终保持着深厚的联系。物可以经千年而不朽,工也可历百代而不衰。即使是被未知的潮流安放到岁月的角落,他们也会始终保持着对彼此的缠绕,紧密而微妙,安心且自足。

(原标题《工历百代而不衰 物经千年而不朽》)

编辑 刘彦 审读 韩绍俊 审核 李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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