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清梦待风来|人文天地·南海潮

陈敏
08-15 11:39

深圳特区报

深圳市委机关报,改革开放的窗口

摘要

八月的蝉鸣撕开暑热时,案头那方青瓷笔洗总让我驻足。釉面的淡青莲花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叶脉间凝着一滴永远落不下来的釉泪,像极了陶缸里的荷。中国人对荷的痴爱,原是刻在血脉里的情结——周敦颐赞它“出淤泥而不染”,杨万里叹“接天莲叶无穷碧”,李渔更在《闲情偶寄》中将其奉为“花之君子”。可当我真正俯身种下第一截藕时才明白,有些风雅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悟出几分生命的真意。

陶缸运进小院那日,粗粝的陶壁还带着窑火的余温。我效仿古籍记载,先在缸底铺了十厘米厚的塘泥,指尖陷进黑亮的淤泥时,竟摸到几尾挣扎的蚯蚓。将藕节斜插进泥里的瞬间,恍惚看见它未来亭亭玉立的模样。

此后半月,我总在晨光熹微时趴在缸沿张望那些蜷缩的小叶。可那些叶片始终蔫头耷脑,不肯舒展。花开那日,我凑近细瞧,粉白的花瓣上爬满褶皱,像被揉皱的宣纸,全然不见“清水出芙蓉”的清韵。指尖轻触花瓣,竟触到一丝冰凉——原来过度呵护的温柔,反而成为了阻碍。

转战花园小鱼池时,我几乎动用了存储累积的园艺智慧。雇人深挖池底,从郊外运来腐殖土,连浇灌的水都沉淀了三日。新藕种下后,我每日用淘米水滋养,看墨绿的荷叶如伞盖般铺展。可茎秆始终绵软无力,花苞未绽先蔫。某个暴雨夜,我举着电筒冲进雨幕,看见池面漂浮着残破的花瓣,突然想起李商隐“留得枯荷听雨声”的诗句。原来古人笔下的诗意,从来不是刻意营造的风雅,而是直面生命凋零的坦然。

直到那年回祖屋,在荒弃的池塘边驻足。路埂上野蒿疯长,淤泥里蛰伏着经年的腐叶。鬼使神差地,我请村里的老伯撒下几袋藕种。临走时回头望去,那片塘子像块褪色的补丁,躺在群山褶皱里。此后城市生活依旧喧嚣,案头的青瓷笔洗换几茬插花,唯有笔洗边缘那道细微的冰裂纹,总在深夜里提醒我——有些期待,正悄然生长。

三年后的暑假同老公回祖屋探亲,汽车碾过乡间碎石路时,远远望见一片凝碧。起初以为是错觉,直到荷香裹着湿润的水汽撞进车窗——那是混合着泥土腥甜、荷叶清苦与莲花幽芳的气息,像谁打翻了陈年的酒。近看时,万千荷叶在晨风里翻涌,粉白的花朵或昂首向阳,或垂首照水,叶面上滚动的露珠折射着碎金般的光。指尖抚过荷叶,绒毛般的质感从指腹传来,忽然懂得周敦颐“不染”的真意——不是远离尘世的清高,而是在淤泥里扎根、在风雨中舒展的倔强。

暮色晕染得渐浓,最后一缕阳光竭尽全力地为荷叶镀上金边。风过处,满池荷花轻颤,叶与叶相触发出细碎的私语,恍若千年前的采莲曲在水面流淌。此刻终于明白,那些失败的种植经历,何尝不是生命的馈赠?陶缸里蜷缩的荷叶教会我放下执念,鱼池里早凋的花朵让我懂得残缺之美,而这片意外盛放的荷塘,则以最生动的方式诠释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真义。

案头的青瓷笔洗依旧泛着微光,这次我不再试图填满它,只等一场雨,让清水自然漫过莲花纹——就像生命自有其节奏,有些绽放需要等待,有些美好不必强求。当指尖划过笔洗边缘的冰裂纹,忽能想起苏轼“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妙语。原来世间万物,皆有其时,我们也终会等来属于自己的那一池清梦。

编辑 杨渝嘉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党毅浩 终审 甘霖

(作者:陈敏)
免责声明
未经许可或明确书面授权,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修改、链接读特客户端内容
推荐阅读

读特热榜

IN视频

鹏友圈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