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雨水多,小区草坪都长成了草甸。这方平日里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地,忽然挣脱了园艺剪刀的束缚,疯长的野草高过脚踝,把石板小径都染成了毛茸茸的绿边。
低头细看,每株草都顶着不同的“头冠”。狗尾草举着细软的毛,在风里扫来扫去;车前草摊开圆阔的叶片,像一群蹲在地上的胖孩子;零星蒲公英的绒毛球还没完全张开,裹着层薄薄的青纱。
雨水浸润的草甸是个热闹的小世界。蚂蚁排着细长的队伍,驮着比自己大两倍的面包屑,在草茎间忽隐忽现;蜘蛛在草叶间隙织网,清晨的露珠缀在蛛丝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钻;偶尔有只蚂蚱“嗖”地弹起,草叶便跟着簌簌地抖,抖落几串晶莹的水珠,正巧落在脚背上,凉丝丝的。
赤脚踩上去,草甸像块会呼吸的绿毯。草叶拂过脚背,痒痒的,又酥酥的。泥土混着腐叶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那是种潮湿又醇厚的味道,像陈酿的米酒,又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忽然想起朱自清在《春》里写的“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此刻脚下这方草甸,不正是被雨水滋养出的蓬勃生机?
走着走着,竟发现草甸里藏着朵小蘑菇。伞盖呈温润的浅褐色,边缘微微卷起,像顶被风吹歪的小帽子。凑近了看,菌褶细密整齐,沾着几粒细碎的草屑。这让我想起汪曾祺在《昆明的雨》中描写的:“这种菌子炒熟了也还是浅绿色的,格调比牛肝菌高。”此刻虽然没有满盘菌子的鲜香,但这独独一朵小蘑菇,倒也让人感受到了自然馈赠的惊喜。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草甸上腾起薄薄的水雾,草叶在雨帘中轻轻摇晃,仿佛千万只小手在鼓掌。水珠顺着草叶的脉络滚落,有的跌进泥土,有的挂在叶尖,晃啊晃,把天空的蓝、云朵的白都揉碎了。就如贾平凹在《落叶》中所写:“它们停在叶下欢唱,是它们给法桐带来了绿的欢乐呢,还是绿的欢乐使它们产生了歌声的清妙?”这雨中的草甸,倒也有几分这般灵动的诗意。
雨停时,夕阳正把余晖洒在草甸上。草尖上的水珠变成了金色的小灯笼,风一吹,便星星点点地闪烁。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地掠过草甸,草浪便一波接一波地涌过来。梁实秋在《雅舍小品》里说:“世间一切事物,都有它的双面。”这方被雨水催生出的草甸,终究是要回归往日的规整,但此刻它馈赠的这场自然课,却让我读懂了生命肆意生长的力量,尝到了贴近土地的踏实与惬意。
回家时特意绕了远路,又在草甸边多站了会儿。暮色里,草甸渐渐融进夜色,只留下此起彼伏的虫鸣,和泥土草木混合的清香。这一方小小的草甸,原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却在雨水的滋养下,长成了最生动的生命课堂。
编辑 白珊珊 审读 秦天 二审 李璐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