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纪》 邱华栋 著 译林出版社 2024年7月版
读邱华栋最新的长篇历史小说《空城纪》,你能很清晰地明了大漠交响乐章背后的深意,原来那是盛世边陲的呼啸,也可称为盛世元音。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都铿锵作响,风的呼啸,沙的呜咽,器物和人物的声音不绝如缕,就像“他们在汉唐盛代中发出的元气充沛的最初强音”。
为了写这本书,邱华栋行了万里路,他用脚步丈量着西域大地的广袤。多年来,他断断续续造访了高昌故城、交河故城、尼雅精绝国遗址、楼兰废墟等等。行万里路的同时,他又读了千卷书,关于西域历史地理、文化生活等等。久而久之,“那些千百年时空里的人和事,就连缀成了可以穿梭往返的世界”,他开始为那些远古的人和事做时间刻度上的记录,是为“空城纪”。
作品中大量使用了第一人称,将这段遥远的西域历史娓娓道来,让读者仿佛置身于那个充满神秘与传奇的西域世界。更确切地说,就像和读者面对面地在讲故事,既鲜活又元气充沛,因而也就更容易呈现生命的活态。
《绘画部:于阗花马》以一匹于阗花马的视角,娓娓道来了它跨越千年的传奇经历。这匹花斑马自张骞出使西域的时代起,便奔走在昆仑山山麓上,见证了西域的沧桑巨变。花斑马从岩画里进出,走进画板、壁画、帛画、丝绢画、纸本水墨画里,也从中走出来,在千年的岁月里,冷眼旁观着西域历史的嬗变。后来一匹漂亮的枣红母马吸引了它的注意,它从壁画中走出,与枣红母马相爱,但随后被马夫捕获,作为贡马送往大宋。在大宋的京都汴梁城,花斑马和枣红母马受到了宫廷画家李公麟的青睐。李公麟为它们创作了《五马图》,花斑马在其中被命名为“满川花”。然而,枣红母马因不适应开封的暑热病倒,最终死在了马厩里,花斑马悲痛欲绝,继而死去。故事的最后,“满川花”说:“我在李公麟的《五马图》里,我不再从画里走出来,我太疲倦了。”在读到“等到你在这幅画里看到我的时候,我就会在你的目光里活过来”的时候,我竟有些恍惚,仿佛“满川花”的倾诉就在当时当下。
讲故事的人,是弟史公主,是班勇,后来索性就是一块砖书,一片简牍,一块玉石,一铺壁画,一缕清风。“就是要用内心的声音,呈现他们的人物形象,因为这些人物在历史中消失了,只有通过让他们说话才能呈现。”邱华栋如此说道。也正是那些人物内心声音的肖像,或薄脆或窸窣,或躁钝或尖锐,让读者无时无刻不处在激动人心的历史现场。
这本书写出了历史的声音感与现场感。除了第一人称视角外,最让我心潮澎湃的是器物在书中发出自己的声音,那是历史深处活生生的声音啊!作者匠心独运,让器物的声音提纲挈领般回荡在字里行间。譬如,在《龟兹双阙》中,其侧重就是西域音乐,贯穿小说的线索就是汉琵琶的声音和形状;在《楼兰五叠》中,主题是楼兰的历史层叠的变迁,贯穿其间的是一只牛角的鸣响。回到文字的褶皱里,那些器物无意间都沾染了主人公无边无际的情愫。因着这些炙热的情感,器物的声响才会如此动人。弟史公主和绛宾的一曲《还相见》,是琴瑟和鸣;白明月和火玲珑的《雨霖铃》,是霓裳羽衣的繁华散尽后的凄凉;“我”和王雪的《龟兹盛歌》,是对古典传统孜孜不倦的求索。邱华栋不断地行走于历史的幽深之中,在西域的残垣断壁里采撷,触碰到的砂砾、木屑、碎瓦似乎都活化了,它们依靠着自己充沛的底气矗立起来了,那该是多么震撼人心的场景啊。正如作家孙甘露评价的那样,“就像在舞台上舞蹈;又有一点像武术,有声光电,非常绚烂”。
如今,书中六座古城已然是六座废墟,只留下一些残垣断壁,以及一点点的记忆,相关记载也只是只言片语。为何邱华栋先生的文字,能引领读者完完全全地沉浸于这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中,并聆听到那悠扬的大漠乐章呢?
究其根本原因,是细节的质感,是声音的质感,是作者的生命与遥远的西域大地共鸣的质感。作者在近千年的历史里来回跳跃,但最终每个故事又都延伸到了当代,“我”出现了,并且回应了故事中的某个人物,于是,那些尘埃漫卷的人与物,冲破了废墟,它们的声音被聆听,被理解。前往尼雅古城的赵刚,在梦里拽到了汉朝丝路公主的蚕种;在楼兰废墟里考察的王刚,宿命般地找到了那柄牛角号;雕塑研究学者吴刚的一句“我想来敦煌研究院,和你一起工作”,三危山顿时万丈金光……当代故事里的“赵刚”“王刚”“吴刚”“李刚”等,其命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邱华栋本人,是当代的“你、我、他”,是千千万万华夏子孙中的任何一个人。
当那些汉唐史书里只言片语的记载和废墟上的场景呼啸而鸣,当西域历史深处的声音肖像被聆听被描摹,当那些被历史的风沙淹没的废墟和“空城”矗立起来,对人们发出遥远的召唤,雪山之下、戈壁边缘就再也不是人去楼空的荒芜,而是当代的人间烟火,是中华民族的盛代元音。至此,邱华栋先生写作此书的深刻主题已昭然若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编辑 刘彦 审读 张雪松 二审 王雯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