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霖晨

【摘要】互联网平台的管理漏洞，让自媒体以“错字后门”为手段夹带敏感内容攫取流量。这种现象泛滥之广，几乎已成为自媒体内容生产的潜规则，不断干扰着我国传统语言文本规范，生成了病态的反主流互联网语言体系，并暴露出干涉现实生活、挑战社会主流的风险。根治“错字后门”的毒瘤，需要平台、自媒体、用户、政府四方力量一齐努力，以科学的监管体系、高度的责任意识、优秀的媒介素养、积极的算法指导等共同营造健康清朗的互联网信息环境。

【关键词】错字后门 自媒体传播 算法审校 互联网治理

自媒体的蓬勃发展极大激活了互联网内容生态产业链，但网络流量的有限性，又迫使相关内容生产陷于内卷，文本失范、话题擦边、价值观迷失等乱象随即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借助错别字躲避平台对敏感关键词的封禁以攫取流量的“错字后门”开始泛滥。

在传播实践中，“错字后门”既展现出了自媒体创作自发性、盲目性的一面，也暴露出平台算法审核机制过于机械和死板的缺点。而在当下网民重猎奇、轻文本的阅读习惯下，“错字后门”在互联网内容平台中趋于潜规则化，甚至已经暴露出了干涉现实生活、挑战社会主流的风险，隐患正在日渐加大。

一、“错字后门”泛滥：主观故意性强，形式类别众多

按照创作者主观意图，错别字可分为无意错别字和有意错别字两类。无意错别字具有非主观故意性，出现原因多为创作抢时间、缺乏相关语文知识、缺乏自我把关意识等；有意错别字则是明知错而犯错，多为故意利用错别字实现某种目的。事实上，如微信公众号等多家互联网平台已推出了刊前内容检校系统，其根据语言文本规范对错别字进行提示，达成纠错目的，但由于其不具备强制修改功能，仅能在一定程度上驱使自媒体修改无意错别字，难以阻挡有意错别字的传播，而“错字后门”也恰恰是由有意错别字组成。

根据网络传播实际，流行于“错字后门”的有意错别字大体可分为以下几类：（1）同音字：发音相同，文字写法不同，比如“浮力价”代替正确文字“福利价”、“讷夫特”代替正确文字“NFT”等；（2）图形指代字：用同音字图形/表情包代替正确文字，比如“‘手’付”代替正确文字“首付”、“我有‘冰’吗”代替正确文字“我有病吗”；（3）拼音指代字：用文字的拼音首字母指代对应文字，比如“800多个W”代替正确文字“800多万”、“zg”代替正确文字“最贵”、“房d”代替正确文字“房贷”；（4）用临近概念指代想表达的词，比如“数字车”指代“120”等。

实际传播中，“错字后门”中的错别字主观故意性强、夹杂元素众多，虽然针对其目标受众而言并不难以理解，但因之引起的社会负面效应绝不可忽视——一方面，互联网使用的低龄化让青少年儿童暴露在错误的语文环境中，无疑对其文字学习造成了干扰，严重来讲，更将影响一代人的说话写字习惯，干扰中华文化的有序延续；另一方面，隐藏在错别字背后的内容多具有一些敏感性和隐讳性，更存在颠覆主流价值观、传递错误思想观念的可能。因此，针对这些智能检校都挡不住的有意错别字，我们更应该保持高度警惕。

二、“错字后门”成因：流量思维驱使，钻算法漏洞

“错字后门”的有意性昭然若揭，其行为目的直接指向了获取更多、更广泛的互联网流量。不过，获取流量的手段有千千万万，错别字与流量之间存在着怎样的换算关系？平台和用户又怎么会容忍此类问题长期存在？本节着眼于互联网内容生态中平台、自媒体、用户三种角色，从各自角度分析错别字生成和存在的缘由。

（一）平台：推荐算法“误留”审校漏洞

2012年前后，为缓和互联网信息海量性和公众注意力有限性之间的矛盾，内容智能推荐机制应运而生。该机制依靠算法对用户和内容进行双重分析，既根据内容文本规范性、信息时新性、用户反馈好评度等评价其信息质量，也依据用户身份信息和行为信息评判其阅读偏好，建立基于“内容—读者”匹配性的流量分配链条。在这一体系中，算法是平台的核心技术资源，也是其赖以控制自媒体内容生产的手段——符合算法要求，相关内容即可收获更多流量，自媒体也能获得更多关注和潜在收益；不符合算法要求的，则相应减少流量，自媒体创作者关注度应声降低。

为响应政府清朗网络空间、传递正确价值观的号召，平台通过制度安排，对自媒体原创内容进行审查，[1]自觉将违反社会公序良俗、法律禁止条款、传播敏感内容、关联商业信息等设置为算法“红线”，按规则对相关内容进行减少推荐甚至封禁处理。这一设定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对不良内容的过滤作用，但紧随之，能够绕过“红线”的“错字后门”开始被自媒体广泛应用。

“错字后门”抓住了算法以文本分析为内容推荐评分依据的特点，通过将违禁词替换为错别字的方式“欺瞒”算法，以最低的扣分代价获得最高的平台流量。该方式为自媒体传播擦边内容提供了相对高效的“空子”，羊群效应作用下，一时间在多个互联网平台悄然成风。

从平台角度考虑，“错字后门”的风行，源于算法中内容审核机制过于机械化和死板化，偏执于屏蔽违禁关键词，却忽略了对完整内容语义的推测式读取。这样的局面下，即便平台不断更新违禁词库，创作者仍能找到传播违禁内容的空隙，破解算法“红线”的封锁。当然，也有学者质疑，目前互联网平台普遍采用“算法+人工”的方式进行内容审核，做到对文本语义的理解并无难度，违禁内容屡禁不止也可能是平台因逐利而有意为之。从此方面理解，借助“算法后门”牟利的互联网角色可能并不唯一。

（二）自媒体：抢抓流量“试险”敏感内容

对于自媒体而言，梦寐以求的流量需要用内容去驱动，因此，诸如“震惊体”标题、吸睛挑逗图片、擦边流言话题、对丰厚利益的描绘、语出惊人的观点等等，常常被他们传之于网络。在网络空间管理日趋严格、平台审校系统趋于完善的背景下，这样的敏感内容难于广泛传播，甚至一度出现了文章/视频封禁、作者封号的情况。

在平台对违禁词重拳出击和自媒体以敏感内容攫取流量的冲突中，“错字后门”很快被自媒体奉若至宝。得益于其对算法隐蔽性强、操作门槛低等特点，该方式迅速风靡，甚至成为自媒体内容传播中防范性的创作策略——凡有违禁风险的词汇，一律用相关错别字代替，更进一步扩大了错别字的传播范围和使用影响。

“错字后门”在自媒体中使用的潜规则化，除了带来数以万计的错别字传播之外，挑战主流文化的风险也在形成。区别于高度遵守语言文本规范的主流媒体，自媒体错字连篇，文/图/拼音/表情包混用的表达方式被“信仰”为互联网“黑话”，甚至有自媒体刻意用这套语言体系塑造了自身叛离主流、个性独特、敢言人之不敢言的公众形象，并企图以此标签进一步引流吸粉，获取经济变现。

从使用目的来看，“错字后门”正从自媒体逃避内容封禁的“过关金牌”演变为塑造自身叛逆形象的惯用手段。这足以证明，在利益驱使下，不仅是语言文本规范，各类公序良俗、法律道德皆有被蓄意挑战和消费的风险——当自媒体的逐利欲望无限膨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价值观、意识形态等都有可能成为牺牲品。

（三）用户：阅读习惯“纵容”恶性循环

互联网传播内容，除了有平台的主动审查之外，还必须接受用户的反馈，譬如点击“踩”表示反对、点击“举报”按钮进行投诉、在评论区发表不满言论等。但在实际传播中，“错字后门”相关内容并未引起阅读者强烈负反馈，甚至有不少成为爆款，一度流传甚广。

根据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的数据，80.7%的网民已具备初中及以上学历，[2]发现错别字和语病对大部分网民而言并无难度，可见，“错字后门”举报者寥寥并非因用户文化层次不足引起。事实上，如此情况和网民阅读习惯更为相关——常态化接收碎片化、娱乐化信息，网民已经养成了重猎奇轻文本、重视听轻文字的消费习惯，类似“沙发上的土豆”，互联网使用者的思辨能力正在退化，逐渐养成了即便发现问题也被动接受、不予理会和纠正的“鸵鸟心态”。

当然，在另一部分人眼中，以“错字后门”为代表的互联网语言成为标榜先锋的赛博空间“行话”——它们独立于主流语文规范体系外自成一派，并长期用怪诞不经的表述进行内行人之间的交流。久而久之，读懂和使用这种病态的非主流语言体系成为一部分网民的群体标签，他们以亦创作亦消费的面貌主动建立起反主流文化崇拜，在频繁“接头”中又一次撕开了线上线下两个舆论场之间的嫌隙，恶性循环之下，价值观、意识形态的分裂也在悄悄发生。

用户从放任不管“错字后门”到主动接受赛博空间“行话”，心态的转变不只代表了正统语言文化的群众性失落，更暴露出流量至上的思维下，用户正在纵容自媒体消费自我乃至整个社会、国家、民族的精神世界。

三、“错字后门”治理：树立警惕意识，协调多方参与

“危险动作，请勿模仿”这句标识已经出现在了多数互联网涉险内容的传播中，同样的，全社会也应该建立起对“错字后门”的警惕意识，针对错别字树立“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重视观念。在这一过程中，平台、自媒体、用户仍是主要力量，但与此同时，政府作为第三方监督者、宏观调控者的角色也该被积极引入，以此全方位强化互联网治理的效果。

（一）平台：建立科学监管体系，引导健康内容创作

由“内容为王”转变为“流量为王”，其中暗含着互联网权力中心从自媒体交棒至平台的变化。作为内容传播和信息消费的基本生态单元，平台对自媒体和用户行为管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错字后门”虽然相当于钻了平台的管理漏洞，却也能给其带来尺度更“宽松”的内容，并以此吸引用户停留。因此，在治理“错字后门”的实践中，平台首先应该树立以社会效益为主、经济效益为辅的管理理念，严肃对待错别字及其背后暴露出的反主流文化崇拜问题，引导自媒体创作者传播主流观念、分享时代之声。

在具体操作中，平台应该建立更完备的刊前刊后内容监管体系——刊前：改变原系统单纯文本审校的逻辑，新的内容检校系统不仅要实现错字识别和提供修改建议，更要对修正后内容进行语义解读，及时发现不正当价值观内容，逐步尝试建立创作者、算法、后台审核员组成的三审三校机制，强化内容传播前管理；刊后：建立激励机制鼓励用户举报不正当内容，同时，向政府机构或组织积极开放审核端口，辅助进行内容管理，以信用分形式严惩违规的创作者。此外，平台也可组织日常性的内容规范公开课，对自媒体进行合规化培训甚至定期考核，以成绩作为其账号升级、流量分配的依据之一，借此整体抬高自媒体创作素质。

（二）自媒体：主动传播主流声音，营造健康公众形象

数量庞大的自媒体是互联网内容生产的主要力量之一，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掌握了互联网表达方式并建立稳固粉丝群的自媒体们在线上空间能形成巨大的声量，甚至影响网上舆论场的意见走势。因此，认识到自身力量的自媒体更应该审慎表达观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维护互联网空间秩序。

一方面，自媒体要主动学习中文使用规范，积极提高作品内容质量，减少快销式、迎合式的内容创作，摈弃唯流量论，树立精品理念。须知，传播敏感内容不过是满足人原始欲望的一时之快，真正符合时代潮流、传播正确价值的选题才能抵御时间冲刷，塑造自身正面、积极的公众形象。尤其是自媒体中的KOL（关键意见领袖），更要对得起粉丝的尊重和关注，发挥示范效应，携手营造健康有益的传播环境；另一方面，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自媒体必须意识到“错字后门”之类的漏洞绝不会长久存在，以钻空子的方式求得利益迟早会让自身涉险。平时，自媒体们须自觉接受传播规则和主流意识形态教育，从自身做起拒绝不良文化传播，提防自己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三）用户：自觉抵制内容乱象，培育更高媒介素养

用户是网际空间信息消费的主体，他们阅读已有内容，也通过评论、弹幕等形式生成新的内容，其角色和自媒体拥有一定的重合性。但互联网赋予信息接收权和表达权的同时，用户也必须履行一定的义务。

网络空间作为社会公共领域的一角，所有使用者有必要规范自己的言行，共建清朗的互联网信息生态。面对利用“错字后门”传播的内容，用户须自觉意识到其对语言文本规范和主流价值观的损害性，以举报、“踩”、发表反对评论等监督手段抵制相关内容，并尝试阻断其传播链条。当然，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互联网传播的新手段、新形式层出不穷，“后门”“漏洞”也依旧会随之出现，用户更需要培养优秀的媒介素养，在接收内容的同时积极思辨，建立对善恶是非的分辨能力，防止落入群氓的陷阱，警惕自己成为资本驱使的舆论工具。

（四）政府：做好算法指导和审核，建立长效空间治理机制

线上空间的治理，少不了公开、公正的第三方力量进行监督和指导，政府正是合适之选。立足第三方监督者、宏观调控者这一角色，政府应该通过优化对互联网平台的管理，间接推动“错字后门”等漏洞修补工作，一同参与营造清朗健康的网络空间。

首先，平台中包括审校系统在内的各类算法等有必要向政府公开，并在审校规则、关键词词库、违禁词界定、审校策略等方面接受政府的干预和指导。在此过程中，政府更需要提高警惕，时刻提防传播不良言论的新方式，及时督促平台更新审校规则和内容查验技术，并积极组织对已刊发内容的抽查，督促平台做好一级监管。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政府对互联网内容尺度的把控应坚持适度原则——既保证用户有一定的表达、讨论和质疑空间，也不可全盘放任，使不当言论和错误价值观肆意滋长——社会泄压阀仍需要保留，但网络空间也绝不能沦为大染缸。

此外，区块链、元宇宙等新技术的出现将使互联网信息传播进一步复杂化，政府应大力推动公众媒介素养的教育工作，鼓励平台对自媒体、用户进行信息传播规则、网络空间秩序的普及化宣讲，更大力度号召主流媒体占据主要平台舆论高峰，做好主旋律内容宣贯，引导网民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在此系列动作的基础上，建立起互联网空间长效治理机制，告别“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尴尬局面。

“错字后门”的泛滥，对汉字的规范使用和有序传承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不健康信息、不正确价值观、流言蜚语等反主流文化元素内容也随着“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流向外界，极大地淆乱着我国线上线下的社会秩序。当然，从社会治理的角度，我们还应该意识到线上舆论场和线下舆论场之间仍有弥合空间、舆论把控的尺度仍要做精细化升级、社会泄压阀仍要在公众情绪宣泄与空间规范治理之间寻找平衡的端口。总之，“错字后门”绝不可单单停留在文化层面进行理解，对其的治理也需要多方面共同努力。

参考文献

[1]李鲤,余威健.平台“自我治理”：算法内容审核的技术逻辑及其伦理规约[J].当代传播,2022(03):80-84.

[2]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EB/OL].(2021-02-03)[2022-11-01].http://www.cnnic.net.cn/NMediaFile/old_attach/P020210203334633480104.pdf.

作者徐霖晨系新华报业传媒集团记者

见习编辑 刘兰若 审读 李诚 审核 刁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