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湾区 070期 | 香山钟荣光:岭南大学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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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1 09:03

钟荣光的大半生,都致力于岭南大学的近代化,说他是“岭大之父”并不为过;他为岭大而全球筹款,并将岭大收归国人自办。他以教育为名山事业,“尽瘁岭南至死”,在近代中国教育史和广东发展史上有了永久的影响。

■蔡登山

钟荣光(1866—1942),字惺可,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市)人。父亲钟玉龙初业农,家小康,时中外通商,乃赴香港营商肆。

钟荣光

钟荣光年少随侍,得睹洋场之盛,近接省会之广,故自少观感一新。年幼聪颖,髫龄入塾,过目不忘。负笈广州,就读于大馆,并从吴道镕太史游。年十七中秀才,光绪十五年(1889)中己丑恩科第七名副贡。光绪二十年(1894)中甲午科第九十五名举人,时值中日甲午战役败绩,感伤国是,即无心再求功名进取,因设馆于广州授徒自给。

时孙中山在港穗间密谋起事,钟荣光乃于一八九六年秘密加入兴中会,联合同志创办《可报》《博闻报》《安雅报》等,鼓吹革命,并结识陈少白、杨鹤龄等革命人士。其时新闻事业尚属幼稚,内容贫乏,未几,复招官府之忌,予以禁封。在此期间,有美国基督教传教士及西医生在广州长堤开设博济医院,在四牌楼开设“格致书院”,寓传道于医药及教育。

一八九八年,格致书院迁往广州河南花地开课,次年钟荣光在香港荷李活道伦敦会(今称中华基督教会)道济会堂向王旭初牧师领受洗礼,皈依基督,日与廖德山、区凤墀、杨襄甫、左斗山等基督徒及牧师,研求教义。

一九〇〇年,格致书院迁往澳门,旋改名岭南学堂,钟荣光一面担任汉文总教习,一面学习英文、算学及各种自然科学,教学相兼。

一九〇四年,岭南学堂始在广州河南康乐村置地建校,做永久计。

一九〇五年,钟荣光毕业于岭南学堂之广学班,翌年再入岭南初办之大学一年级深造,“学不厌,教不倦”,此时他已四十岁了,与蔡元培四十二岁入德国莱比锡大学求学相媲美。

一九〇七年,他代表学校前往日本,出席“世界基督教学生大会”,事毕顺道前往华北考察学务,在保定时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的密探以革命党人罪名扣留。那时他在广东已有很好的声誉,教育界闻讯,就由南武学校校长何剑吾领衔联名具保,请求把他释放。三十五天后以“查无实据”开释。但钟荣光对牢狱之灾并无惊悚,当时他自问必死,诚心祈祷,并作诗云:“世间并无不死药,我生最爱自由花。”

一九〇八年,晏文士(C.K.Edmunds)博士任岭南学堂监督,钟荣光亦同时膺任岭南学堂华人教务长,襄助校中行政工作。学校用纽约董事局捐款建成马丁堂,钟荣光不愿仰赖外款,发起向学生家长捐款。次年,为了建设岭南学堂第三宿舍,他环游世界,行遍东南亚、美国等地筹款,所到各埠,亲向华侨劝捐,并劝华侨子弟回国就学,接受中国文化。美国各埠华侨咸表支持,愿以子弟付托,筹募款项不少。

一九一二年,胡汉民被举任广东省都督,网罗贤俊组织都督府,岭南同学钱树芬任民政司长,陈少白任外交司长,邀请钟荣光任教育司长。他对教育革新改进悉力筹划,并召开全省教育会议,注重各县地方教育,提倡社会教育,同时仍兼任岭南学校(“岭南学堂”于此年九月奉部令改为“岭南学校”)校务,工作不懈,直至一九一三年八月二十五日才免去教育司长之职,改由李翰芬继任。是时袁世凯谋改帝制,派广东督军龙济光欲将革命党一网打尽,开列出革命党人黑名单,钟荣光名列第五,龙济光未几即派兵入岭南学校搜捕,幸而监督晏文士博士事先得到密报,匿之于宅内地窖中,又严拒士兵入屋搜查。是夜,钟荣光乘美国领事馆电船至沙面租界,换乘美国舰前往香港,然后转赴美国。赴美途中著有《广东人之广东》一书。同年冬,继往檀香山探访华侨,招华侨子弟回国接受教育。

一九一四年,钟荣光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深造,选修教育学。同年,元配何氏于广州校寓逝世,噩耗惊传,悲痛不已。次年,与钟芬庭女士结婚。钟女士曾在香港创办安怀女校,巾帼丈夫,为清末有数之女志士,青年失偶,早年即仰慕钟荣光,此时任教檀岛,闻其有鼓盆之痛,即辞檀岛教席,遄赴纽约慰唁,不久两人在纽约教堂举行婚礼。但当时的守旧之士,以《左传》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为辞,指有违“同姓不婚”之古训,还有人扬言要驱逐二人出宗族。钟荣光不以为然,后来两人恩爱美满,舆论自消。

钟荣光与夫人钟芬庭

婚后,钟荣光于留学余暇任中华革命党纽约支部部长,并创《民气报》,为团结华侨,宣传革命支助。一九一六年,并在美洲各埠先后成立“岭南学校共进会”,三十余处,其宗旨主要在协助岭南学校教育之进行,希望岭南学校日后成为南中国完备的大学。因此,不独有华侨子弟入校就读,而且校中许多建筑都是由华侨捐资建成的,开华侨资助岭南经费之先例。

钟荣光

一九一七年初,钟荣光偕夫人回国,任岭南学校副监督(即副校长),得时任广东省长朱庆澜帮助,迁移校内千余荒冢,建设校园。一九一八年,钟荣光又约同监督晏文士、教授陈辑五等,先抵新加坡,获得张弼士捐款港币七万元,为归国侨生建筑宿舍之用,继赴吉隆坡、暹罗、越南、印度尼西亚各地,当地华侨纷纷捐助建筑侨校费用。一年之间,约募得当时美金约十二万元。于是广辟校园,大兴土木,扩充各学院。由最初之文理学院复得省政府之补助,而添设农学院。据当年提议的谭锡鸿说:“余因致书钟先生建议岭南学校兴办农业学校,……建议农业学校可在全省八个区分别兴办农牧场,以农牧场的收益补助学校的经费。钟先生复函对余建议大加赞许,并称为‘百年大计’。”又与美国丝商捐赠一缫丝厂,而专辟蚕桑学院。一九二一年再赴爪哇各埠募捐,得款建筑大学宿舍之需,后该宿舍命名为爪哇堂。一九二三年冬起,遍走南北美洲,为学校募款,并积极扩展农学院及实验农场,校址比邻坟地次第收购,获得新农地九百华亩,以建农林试验场。

一九二四年,岭南当局任钟荣光为协督。一九二五年,南方“反帝反教”势力高涨,校内风潮迭起,钟荣光与监督香雅各布(James McCure Henry)博士协力整顿校务。一九二七年四月十四日,岭南发生“共济会”风潮,工人罢工,钟荣光与香雅各布监督断然决定关闭校门,将学校停课,直至六月二十日,于停课两个月后,学校举行年终考试,二十五日,举行大学毕业典礼,总算顺利度过岭南校史上最动荡的一页。

一九二七年七月一日,学校当局将原英文名称之广州基督教大学(Canton Christian College)正式改名为岭南大学(Lingnan University),并交由国人自办,由钟荣光出任第七任(华人首任)校长,八月一日,正式宣誓就职。自是以来,文理学院分立为文学院与理学院。农、理两院更成立研究所,获准得授硕士学位。商学院与工学院亦先后成立。

由钟荣光校长筹集资金的岭南大学农业教学楼(即十友楼)于1928年12月1日举行破土动工仪式。

钟荣光又于一九三五年亲赴南京,请求国府拨款,将教会所办之博济医院改建为岭南大学医学院,以纪念孙中山先生。同时,西教会在广州白鹤洞所办之协和神学院,亦隶属于岭南大学。由是,岭南大学学院之多,与校地之广,足与广州郊外石牌之国立中山大学相伯仲。据后来的岭南大学校长陈序经说,美国人在办岭南大学时,只办文理学院,是采用小型大学的经营策略,并不想把规模搞得太大。而钟荣光是想把岭南照美国那些大型大学来办,像耶鲁、哈佛一样,几个学院,几千名学生,办成一个南中国最大的大学。

一九三六年九月十七日,钟荣光在主持岭南大学开学典礼致词时特别指出:“做学生所持目标,如系为了个人,成就必少;如系为了人群,成就必多。本校无宗教之分别,唯本信仰之自由,凡所有宗教之大旨,不外‘爱’与‘真’而已矣!再者,本校又无国界、种族之别,大家以促进世界大同为归宿。本校又系私立,意谓政府不能任意收为公有。我中国人收回主权,非指权利之权,乃指权责之权也。愿诸生明白这些道理,有清楚之见解。”钟荣光一生重视教育,他认为“教育为国家社会之事业,办得好,财自来。”自助而后人助,岭南校训为“今之学者为人”,他自言:“吾生平只求实行,不尚多言!”

一九三七年六月,岭南校董会以钟荣光年高,准予退休,改聘为岭南大学名誉校长,另聘李应林为校长。“七七事变”爆发,钟荣光应国府专邀参加庐山谈话会,会后留在牯岭东谷休养,完成回忆录(此稿其后失落)。翌年,国民参政会成立,他被任为参政员,翊辅中央全面抗战总动员大计。

岭南大学校长钟荣光及香港大学校长罗富国合照

岭南大学于广州沦陷后,于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借香港大学复课。一九四〇年,抱病偕夫人迁居香港,赁居跑马地蓝塘道。一九四一年九月七日下午七时,留港岭南校友假“香港大酒店”为他举行七十七岁诞辰祝寿会,出席者数百人,由郭琳弼任主席,校董会主席孙科、校长李应林、学生代表李毓宏分别发表演说。

会上宣告正式成立“岭南大学百万基金筹募委员会”,公推钟荣光担任筹募委员会主席。筹款运动期以本地三个月、海外九个月,准期结束。不意十二月八日“太平洋战事”起,十四日日军开始进攻港岛,一时炮声隆隆,引致病势加剧,十六日口授遗嘱,犹以校事殷殷为念。对于未成立神学院,未充分发展医学院及未建成附中新校舍,引为憾事。

二十四日香港沦陷,日寇以钟荣光与国民政府有密切关系,于二十六日闯入蓝塘道钟宅喝讯,他突遭此种侮辱,心神大受刺激,以致病情恶化,一九四二年元旦后就医于跑马地养和医院,延至一月七日,溘然长逝。

钟夫人则在一九五二年去世。她一生相夫办学,同受全体同学校友所爱戴,并为校外诸友人一致推许。她虽然没有生育,但秉夫志,视学生男女如亲生儿女,爱护备至。旅美华人陈之昭回忆道,“我们都亲切地称她为钟师母。她弹得一手好钢琴,我们一群孩子常去他们家串门。钟师母美妙的琴声经常使我们陶醉。”

钟荣光曾说:“我有四十余年的日记,足为他年就木后有志者撰作我生传时之充足第一手数据。”但可惜的是,这些日记连同其他手稿,在日军攻陷广州时全部毁于战火。在他年逾七十时,曾预撰一自挽联,夫子自道,可概见其平生与志事,联云:

三十年科举沉迷,自从知罪悔改以来,革过命,无党勋,做过官,无政绩,留过学,无文凭,才力总后人,唯一事功,尽瘁岭南至死;

两半球舟车习惯,但以任务完成为乐,不私财,有日用,不养子,有徒众,不求名,有记述,灵魂乃真我,几多磨炼,荣归基督永生。

联中说:“两半球舟车习惯,但以任务完成为乐”,是指他为岭南大学的筹款劝捐。连早期岭南的代理监督葛理佩,在其上纽约基金会报告书中都对钟氏筹款劝捐的能力极度赞叹曰:“他神通广大,能将土丘化为泰岳!”

钟荣光向人募捐,绝非如同乞丐之哀求,而是抱着理直气壮的态度。他常说:“办学育才,为国家民族造福,目标正大,我持此向人捐款,乃对他赏脸,他不自赏其脸,于我地位无干。故有钱而不肯出钱,心亏面赧而自馁者,乃是他而不是我。”

他曾数次到南北美洲华侨间募款,虽穷乡僻壤之餐馆、洗衣馆、农园菜市,奔走殆遍。各地侨胞每招手笑相迎:“钟先生,你又来了!”即开箱乐出其辛勤血汗之所蓄以奉酬,钟荣光则以温语慰藉,告以远景,谓岭南大学特重侨生教育,即是为侨胞造福前途。

香港的岭南钟荣光博士纪念中学

岭南大学除附设华侨学校外,所附属之小学,多收各地华侨之儿童,宿舍各层皆有保姆,夜半巡视,盖被舃枕,一若儿女亲生,故远方侨眷送稚幼来就学如归家。岭南大学又远至南洋开办中学及附小,尤以香港及上海最著名,香港至今有岭南钟荣光博士纪念中学。

论者说钟荣光对岭南大学最大的贡献当数两端:一是一九〇八年至一九一七年间的筹款,他周游全球,向爱国华侨和国内各界集资办学,使岭南大学成为国内社会办学的先驱;再一便是一九二七年,经过钟荣光和爱国师生的奋斗,将岭南大学从美国教会势力手中收回,这与当时以收回租界和领事裁判权为主要内容的主权化运动一样,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论及钟荣光的教育理念,绝对不能忽视的是他对女子教育的提倡。据当时岭南的女学生廖奉灵说:“他对我们女同学寄以很大的期望,认为女子最适宜从事教育事业。他提倡男女平等,自由解放。当时男女同学之风尚未盛行,但由于钟师的远见,岭南在本世纪初已是男女同校了。”岭南学堂在一九〇五年开始招收第一班女学生时,正是刚由澳门迁回广州,购地建校之际,只有木屋平房两座,男女生共六十一名,全部寄宿,六七名女生没有宿舍,钟荣光就拨出自己的住宅(亦为木屋)二间给她们寄宿。外界有所非议,他却我行我素,视学生如子女。

民国初年,他担任广东教育司长期间,又派女生出国留学。岭南学堂在国内最早招收女生,男女同校比北大(一九二〇年开禁)早了十五年。

学者杨东平说:“事实上,每一所大学的成长都与教育家相连,如蔡元培、蒋梦麟之于北京大学,梅贻琦、潘光旦之于清华大学,张伯苓之于南开大学,唐文治之于交通大学,竺可桢之于浙江大学,陈垣之于辅仁大学,钟荣光之于岭南大学,陆志韦之于燕京大学,吴贻芳之于金陵女子大学等等。这些大师正是现代大学的人格化象征。他们在不同方向上的可贵探索,丰富着生长中的现代教育文化。”在中国大学教育史上,曾经流传过两句话,第一句是,“北有蔡元培,南有钟荣光”,第二句是,“北张(伯苓)南钟”,这个“钟”,正是钟荣光。当时的广州市长、孙中山之子孙科也说:“钟先生才智过人,资格最深,办学成绩斐然!”但钟荣光在岭南由一外人所办的教会学校,过渡到华人自办的大学,其间所历的过程,折冲樽俎,所扮演的协调角色,更是不容忽视的。

■作者简介

蔡登山

台湾著名文史作家,曾任电影公司营销部总经理及出版社副总编辑,沉迷于电影及现代文学史料之间,达三十余年。1993年起筹拍《作家身影》系列纪录片,任制片人及编剧,四年间完成鲁迅、周作人、郁达夫、徐志摩、朱自清、老舍、冰心、沈从文、巴金、曹禺、萧乾、张爱玲诸人之传记影像。

著有《人间四月天》《传奇未完——张爱玲》《鲁迅爱过的人》《张爱玲色戒》《何处寻你——胡适的恋人及友人》《梅兰芳与孟小冬》《民国的身影》《声色晚清》《一生两世》《多少往事堪重数》《情义与隙末》等数十本作品。

编辑 刘珂

(作者:晶报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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