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爱情应该是认可我,而不是限制我|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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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07 08:47

■叶克飞

在巴黎这座城市,花神咖啡馆早已成为符号,文艺青年们纷纷涌入,点上一杯热巧克力扮朝圣状。可是,大多数人只是为了自拍然后发朋友圈。他们会走上花神咖啡馆的二楼,寻找萨特和波伏瓦的座位。可或许他们仅仅知道这两个名字,然后大谈爱情。

作为巴黎最著名的咖啡馆,花神的历史不仅仅有萨特和波伏瓦,还有许多人。

花神咖啡馆的二楼座位与逝去的荣光

于巴黎人而言,花神咖啡馆的传奇在二战期间达到巅峰。1939年,花神咖啡馆易主,新老板是布波,他在咖啡馆内厅装了巨大的炭炉。不久后,巴黎沦陷,花神咖啡馆的温暖火光不但抚慰人心,也让众多反法西斯人士——尤其是作家们——聚在一起,捧着一杯热巧克力,期盼或说等待着胜利。

在此后的四年时间里,萨特和波伏瓦每日在此相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写作或畅谈。萨特说:“花神之路我走了四年,那是一条自由之路”。

可是,在二战之前呢?1887年,花神咖啡馆开业,位于巴黎第六区圣日耳曼街172号,因当时门前装有一尊古罗马女神Flore的雕像而得名。

这一片街区曾经萧瑟,在法国大革命时期,仅有乱糟糟的民宅。得益于塞纳河行政长官欧斯曼男爵的城市更新计划,在第二帝国主政时期开始重建巴黎,才使得这一带奠定了日后引领风尚的基础。

花神咖啡馆所在的这栋建筑物,建于1884年。如今与之呈“三角形文艺地标”的另两处传奇,当时境况不一。对面街的利普咖啡馆已开业数年,而隔壁的双叟咖啡馆,那时还是一家服装店。

第一个以出版方式记录花神咖啡馆的人,应该是作家莫哈。他也是民族主义者,曾创办刊物《法兰西行动》,主张国家利己主义,反对个人主义和世界主义,被视为法西斯主义的先声之一。他曾写下一本政治生涯回忆录,取名便是《花神的征兆》。由一个激进的民族主义者开启花神咖啡馆的记录,似乎有点讽刺,可这就是事实。

1913年,诗人阿波利奈尔投资花神咖啡馆,将一楼变成《巴黎之夜》杂志编辑部。那是欧洲最灿烂的时刻,人们相信辉煌可以永续,工业革命带来的文明之火将照耀人类的未来。但谁也没想到,阴霾已经降临大地。1914年,残酷的一战爆发。

一战期间,阿波利奈尔仍会每天定时来到这里。1917年,他介绍菲利普•苏波和安德烈•布勒东相识,不久后又介绍他们与路易•阿拉贡相识,达达主义的班底就此形成。也是在这一年,他们坐在花神咖啡馆里,发明了“超现实主义”一词。次年,阿波利奈尔病逝。

这时的花神并不完美,但一战前的巴黎,也许才代表着巴黎最辉煌的时代,代表着欧洲乃至世界最辉煌的时代。

如今走入花神咖啡馆,仍可见到旧时形貌。高靠背的卡座,低矮的木椅,深色隔板,米色墙身,还有金色围栏与马赛克地面……就连侍者们,都穿着与旧时一模一样的制服。

走上二楼,就会见到萨特与波伏瓦固定而坐的那张桌子。波伏瓦在写作《第二性》期间,曾经写道:“这个下午,我在‘花神’的楼上,靠近窗子;我能看到潮湿的街道,梧桐在尖利的风中摇摆;有许多人,楼下极为嘈杂。”

如今从二楼望下去,巴黎仍是那个巴黎。只是,它早已不再是思想与文化的中心。百年来的社会变革,竟无一选择法国之路。巴黎依旧迷人,只是精英的幻灭感早已根深蒂固。即使是辉煌的左岸,如今似乎也只有昔日荣光可以缅怀。

▲西蒙娜•德•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1908-1986):法国二十世纪重要的文学家和思想家。1908年生于巴黎,1929年获巴黎大学哲学学位,并通过法国哲学教师资格考试。1945年与让-保罗•萨特、莫里斯•梅洛-庞蒂共同创办《现代》杂志,致力于推介存在主义观点。1949年出版的《第二性》,在思想界引起极大反响,成为女性主义经典。1954年凭小说《名士风流》获龚古尔文学奖。

波伏瓦的青春回忆录

我并不那么认同萨特与波伏瓦,他们在政治上曾有盲目和幼稚的一面,往往浮于表面,看不清本质,以至于先被蒙蔽,后来再推翻自己。相比之下,加缪深刻得多,洞悉权力的本质,预言了人类将要遭遇的不堪。

但萨特与波伏瓦的人生仍无愧于传奇二字。作为存在主义作家,女权运动创始人之一,西蒙娜·德·波伏瓦与萨特的爱情,最初是智力层面的相互欣赏,之后则是灵与肉的吸引。从1929年起,到1980年萨特去世,两人共度51年。当然,他们始终没有履行法律上的结婚手续,还一直保留着各自的住房。

这种相对独立的关系,可以在波伏瓦的人生早期找到因由。她从小就是一个反叛者,与自己的家庭格格不入。她出身相对富庶的律师家庭,父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波伏瓦反感家庭环境的枯燥保守,19岁时宣称“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一个规矩女孩的回忆》是波伏瓦的青春回忆录,也是她四卷回忆录的第一卷。1958年出版,记录了她的童年时代和少女时代,跨度为20年。这是她人生的开始,也可谓青春宣言:“做我自己,我愿意开始这伟大的历险。”

因为生活还算优渥,波伏瓦的童年有着童话的一面,眼中的世界里只有善与美,这也让她充满自信,早早就认定自己会成功。但与此同时,伴随着成长和一战的爆发,还有因战争导致的家道中落,波伏瓦见到了世界的丑恶一面,也因此充满怀疑。

《一个规矩女孩的回忆》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著

罗国林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3年2月

所以,在《一个规矩女孩的回忆》中,“规矩”的时光并不算长,抗争才是主旋律。正如她在《第二性》中所写的那样:“女人并非天生如此,而是被变成的”。更可贵的是,波伏瓦选择的抗争武器是知识——起码在表面上,她仍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巧少女,但思想上走得很远。也正是因为这样,当波伏瓦获得生活的独立权后,思想进一步狂飙,甚至惊世骇俗。

这种自主意识的抗争并不容易,因为当时的法国女性仍然处于巨大束缚中,面对着各种歧视。人们普遍认为女性智力比男性低,“一个女人至少要经过五六次失败,才有望通过教师资格考试。”

波伏瓦的高智商在这种女性普遍被贬低的环境中,反而更显得光彩夺目,也面对着其他女性没有的氛围。她坦言:“事实上,我还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令我刮目相看的男生。展现在我面前的前程和他们的同样广阔。”

也正因为这种广阔,波伏瓦无法容忍束缚的存在:“如果生活中的一切俱是天命,我倒可以忍耐顺从。我不曾违反过命运,但我无法漠然地任由我的生活从充实变为空虚、幸福变为恐怖,我拒绝接受那些代表不可捉摸力量的字眼。一些令我吃惊而被人们漫不经心发出的句子:‘必须’‘不应该’,刹那间便捣毁了我的希望和喜悦,我反对这种随意的禁戒和武断的命令。”

在这段成长过程中,女孩莎莎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波伏瓦喜欢她、尊重她,甚至为她刻意压抑自己的骄傲。莎莎的去世让波伏瓦伤心不已,《形影不离》一书便是专门写给莎莎的。在某种程度上,莎莎就是波伏瓦的另一个自己。莎莎的率性内心让波伏瓦痛恨自己的平庸,但莎莎在面对家庭束缚时的不够决断,也让波伏瓦潜意识里有所警惕,并在之后的人生中避免。她敏锐地指出:“大人们不仅愚弄我的意志,而且我感觉到自己是他们心理活动的牺牲品。”莎莎的去世则像一个隐喻,意味着波伏瓦与传统的告别,做真正的自己。

正是莎莎的短暂人生,让波伏瓦明白了一点:如果不甘于现状,仅仅在内心反感是没有用的,必须进行斗争,才能摆脱对社会的依附。因此波伏瓦曾说道:“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她的死是为我的自由付出的代价。”

波伏瓦的女性意识也可以在年少时找到线索。12岁时,她偷看母亲禁止她阅读的小说,在书中的情爱描写中感知自己的身体变化。后来,她爱上了玩世不恭的表哥雅克。这场爱情让波伏瓦相当痛苦,但也让她对爱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她需要一个与自己智识相当、能够得到自己尊敬的男性,同时并不需要依附对方。因此她写道:“我只有此生可活,我要让此生成功,谁都休想阻止我,雅克也休想。我不会放弃绝对的观点。不过既然在这方面一切都失败了,我决计不再为此操心。我很喜欢拉尼奥的这句话:‘我只有自己的绝对绝望的支持。’一旦这种绝望得到确认,而我既然要继续生存下去,所以必须在世上尽可能地设法应付,就是说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结婚显然不是波伏瓦喜欢的事情,她在书中写道:“我一直觉得结婚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倒不见得婚姻会导致受奴役,因为妈妈丝毫没有受压迫的样子。令我反感的是一对男女生活在一起……我爱自己周围的人,可是晚上一睡下,就感到大大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可以一个人待一会儿没有人看见了。这时我能够自问,能够回忆,能够谛听大人们在场就听不到的那怯生生的嘈杂声。剥夺我这短暂的歇息,简直令人发指。至少应该让我有时间避开一切关心,一个人平静地自说自话,而没有任何人来打断我。”

相比俗世婚姻乃至生活,波伏瓦有着自己的梦想,那便是拥有世界。在她看来,“我更愿意拥有世界而不是拥有一张面孔”,同时“爱情应该是认可我,而不是限制我。”

最终,一个规矩的小女孩变成内心悸动的少女,再之后,她名满天下,特立独行,成为一段传奇。很显然,波伏瓦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可以无愧于己,就像书中所说的那样:“不管是在二十岁、三十岁,还是五十岁,我都要对我曾经是的那个小女孩说一声‘谢谢’和‘对不起’。”

编辑 刘珂

(作者:晶报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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